想到这里,又不由为方才被他赶出去的那些个大夫们忧心起来,又听他讥讽自己,便也回以一个冷笑道:“不过引经据典说些玩话,三爷便当真了,我若是扁鹊,三爷便自诩为曹操了!扁鹊不过一代贤医,曹操乃一世枭雄,盖世为王,若真如三爷所说,咱们两人都以古贤自居,不知谁更恬不知耻?”
雪蝉在外头听着他们二人说话,火药味儿越来越浓,忧心忡忡,一心只以为林旋儿捏了一把冷汗。
那三爷竟也不生气,只道:“罢了,只说老太太的病如何了?”
林旋儿见他休兵不提,便也想了想,才道:“老太太这病,于身于心都有些问题,身上是痰热壅肺证,痰热互结,终不是什么大事,只性子烦躁些,只怕她心中有结难解,加上身体也不舒服才会如此,要解身上的病症倒也容易,只是心结就难些,这病,终须两解才是。”
听林旋儿将话说完,这位三爷若有所思,站在那里不出声,林旋儿猜到几分他的个性,英介打死也不泄露几分,那老太君心中必是狠狠地恨着谁,又一时无法复仇,才会如此,想自己何尝也不是如此呢?这位三爷必是不会将老太太心里的话说出来,又看手中的药儿都够了,便径自出来了,只见外头雪蝉一脸惶惶地看着自己。
笑将手中的药交给她,雪蝉忙打开其中一个纸包,将里头的药全都放入那银吊子中,一时失手,一片儿苇茎掉了出来,她忙从地上捡起,自言自语道:“这苇茎却是好的,只是前儿个二爷才从外头买回来的。”
林旋儿看她识得药材,颇为诧异。
卷一 昔日又复来 83.欺人
83.欺人
林旋儿见她一面拨弄吊子中的药儿,一面往里头瞧,便笑道:“这是《千金苇茎汤》,出自药王永辉三年《千金方》,里头的药材是苇茎、薏苡仁、桃仁、瓜瓣。”说着便将那些纸包一个个打开来给雪蝉看,又笑道:“这方儿必是先煮了苇茎,在放入其他的药儿,先前我听老太君怕苦,这药倒也苦些,我熬药吧!你去找些蜜饯果子配药。”
雪蝉听了,红了一张脸,忙点头去了,不过一个会儿就又回来了,手中端着一只小蝶子,里头果然放着些蜜饯。
林旋儿将药熬好,雪蝉将它放入食盒中,往前头老太君房中去了,林旋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在廊上,整理自己的衣裳,又擦了擦脸,仍旧脏得不成样子,她又想,自己这样被人劫持了来,奶娘和紫菱是并不是知道的,还指不定要急成什么样儿呢!
既这样,她心中只想着若是能让英介捎个信儿回去给奶娘和紫菱,也好让她们安心。
刚要说话,只见雪蝉快步走回来,红了一双眼圈儿,前头的衣裳上全都是药汁,只顾埋头往药房里头去。
林旋儿又走回去,只见她正将银吊子里头方才剩下的药汁又倒了一碗儿,原又放在食盒里头,林旋儿见她食盒中全是洒出来的药汁,连蜜饯果脯也不见了,便轻声问:“不小心洒了么?”
“啊,嗯。”雪蝉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低头向前走,这丫头看起来不像是个冒失鬼,这是老太君的药,她又怎么会轻易洒了呢?
又看她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不敢看自己,心中觉得奇怪,林旋儿便悄悄跟在她后头,这不,刚来到金禧苑门口,便看到刚才那个大丫头站在那里,冷着一双眼儿瞪着雪蝉,冷笑道:“怎么?又是那个腌臜男人开出的药方儿?你有没有好生看着?不要吃坏了老太太的肚子。”
雪蝉忙道:“好姐姐,那先生看起来只是身上的衣裳脏些,其实是个好心人,他跟那些什么都不敢说的大夫不一样,他一定能治好老太太的病!再说了,他再不济也是三爷找来的,你就让开吧!把药让老太太吃了才是正经!”
“嗳哟!”那丫头将手往胸前一抱,冷笑道:“我看你是动了春心了吧!看那大夫也是个男人,便这样维护起他来,如今我不过说那臭男人身上腌臜,只怕熬的药吃坏了老太太的肚子,让你自己亲自看着熬上一剂再来,你不熬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搬出三爷来压人!我看你是皮痒了!”
说着便将手伸出来,在雪蝉的脸上狠命掐了一下。
林旋儿听得窝火,便径直走到前头,从雪蝉手中接过食盒,也不搭理那个丫头,径直往里头走。
那个丫头惊呆了,忙从后头赶过来,一行跟着跑一行吼道:“你怎么乱闯乱撞的!冒撞了咱们老太太,仔细你的狗命!”
林旋儿回头打量了她一眼,只见这丫头身材匀称,生得倒也又几分颜色,皮肤雪白,只双颊上又几粒小雀斑儿,似这样人儿,却生就这样刁钻恶毒的性子,实在可恶,也不多说,只带着那盒子推门进去。
只见老太君躺在床上,身上只穿着亵衣,床沿两个丫头正在打瞌睡,只见林旋儿猛地闯进来,都吓坏了,忙站起来拦她,后头的那个丫头也追进来,口中只道:“要死了!这也是你能进来的地方!”
说着又对里头的两个小丫头说道:“快去把屏风搬过来,这样臭男人,怎配到这里头来,还不快些儿!”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正要动,只听得床上老太太轻声道:“罢了!我一把年纪的老人家,有什么好避忌的!”
说着便起来,看着林旋儿,冷笑道:“过来!”
林旋儿依言而行,只走到老太太床前,将药从食盒里拿出来,小声道:“老太太,该进药了!”
那老太太也不迟疑,将要端过来,一气喝干了,又将碗儿仍在床头柜子上,对林旋儿道:“坐着!我有话问你!”
林旋儿坐了。
老太太便指着面前的四个丫头说:“这是我跟前的雨雪风霜四个丫头。”
说罢又一一介绍,方才威风八面的那个脸上有雀斑儿的大丫头便是雨蝉,后头还有一个身姿丰绰的是双蝉,另外一个粉面含春的唤作丰蝉。
这些丫头们的名字也有意思,都有一个蝉字,前头却是“雨雪风霜”四个字,只是觉得风和霜大为不雅,便取了谐音,唤作“丰蝉”和“双蝉”。
林旋儿笑着看老太君,愿意说话,便是好的开始,便逗着她多说两句,笑道:“老太太很喜欢蝉么?”
这老太太见她这样问话,显然不知道是要逗她说话,只以为她也和这家里头的男人一样,对这四个颇有颜色的丫头垂涎,因而别有深意地一笑,便道:“蝉儿好啊!我的确喜欢蝉。”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林旋儿点头笑道:“的确讨人喜欢。”
“先生也喜欢念诗?这改明儿我倒要好好看看。”老太太喜欢了,只又轻声叹道:“只可惜这样的蝉儿,却原不一定有好坦途,少不得多少雨雪风霜。”
林旋儿听了这样话,心中忽然感慨起来,这老太君虽锦衣玉食,却也有难以化解的仇恨,以至于能将人险些逼疯了,又想到自己大仇未报又处处碰壁,近来也险些疯了,一时感同身受,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见了,却笑道:“你叹的什么气?”
林旋儿点头笑了笑,这话让她无从说起。
老太太看了一眼身后的四个丫头,便道:“雪蝉去将我东厢的客房收拾出来,烧些热水给这位先生洗漱。”又转头对雨蝉道:“你去找你们轩儿媳妇儿,我看先生的身形和轩儿差不多儿,去跟他要两件新衣裳来给他换上。丰蝉、双蝉到外头让人做些吃的送过来,先生想必还未吃饭,我也饿了呢!”
众丫头忙应了出去,林旋儿见她恢复了常态,举止雍容大度,便忙起身立着笑道:“老太君不必如此客气,小人姓柳,单名一个玄字,您老人家不必称呼我先生,便叫我的名字便是了!”
“玄之又玄。”老太君笑道:“你的名字倒挺有意思的,看着跟你人差不多,难怪人家说,人如其名。”
林旋儿只笑道:“我倒觉应取玄露丹霞之意,我本就是个普通人,只望着美些的东西活着,人生已苦,若还要玄之又玄,那便是更承受不住了。”
老太太抿嘴儿一笑道:“可有字?”
“没有。”林旋儿回道。
“那我赠你一字如何?”老太太忽玩性大发,笑道。
林旋儿见她展颜而笑,料想她心头愤恨已过,今夜定然不会再发作,又见她颇有些风趣,便也笑道:“不敢当。”
老太君豁然一笑,只道:“什么敢当不敢当的,只不过我一时还真想不出适合你的字来,容我想一想,你且先去收拾收拾吧!也为我这老婆子耽误了一夜的功夫,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你如今看着到底邋遢些儿,我看着也不好。”
林旋儿笑着退出来,下了高阶,站在院中,远远见了那头只见雨蝉朝外头进来,手上果然拿着几件衣裳,有些不耐烦地扔到雪蝉手上,这时丰蝉也双蝉也来了,见了林旋儿,都低头捂住口鼻道:“先生请自便,你的客饭已传到东厢里头去了,我们也要服侍老太太用些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