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朱轶果然来到泰福祥。
宁德果然喝得烂醉如泥,出来迎客的便是宁德的心腹毛宇,这是他打云南府带来的,也是个精明人物儿,一见了朱轶早认出他来,亦早清楚所为何事,只佯装不知,十分客套,留他吃茶,又叙些闲话。
朱轶哪里还坐得住,便单刀直入问他泰福祥有药一事是否属实,也不及客套,只道,要多少银子先生只管开口。
毛宇深知此刻的朱轶心甘情愿将送上门来,便才笑道:“朱掌柜消息够灵通,咱们泰福祥自己店里头的人尚且不知道呢!您就先知道了!不愧是京城第一药行。”
朱轶听罢,只冷笑道:“先生也不必在我这里说些体面话儿,我百草堂在十八个府县均有分支,竟全然不知先生泰福祥暗地里收购药材,如先生所说,咱们百草堂若是京城第一药行,你泰福祥便是中国第一药行了!”
这话中带刺,毛宇却不以为意,只冷冷笑道:“咱们做生意,讲究的是个和气生财,朱掌柜若还是这样,就请回吧!”
朱轶听了,忙陪笑道:“先生见谅,我这不是着急么!方才听得先生说生意,我便放心了,所谓生意,便是生机之意,先生要多少银子,只管说!我出双倍如何?”
毛宇将茶碗放下,点头笑道:“我听出您有意,既这么着,我还做不得这主呢!合该等我们家德爷定夺,今儿个晚上吃多了两杯酒,这会儿有人服侍,我可不能扰了。”
朱轶听罢,了然于心,忙点头道:“正是,请先生成全,我就在此处借宿一宿,待明儿个尽早与德爷商议您看如何?”
毛宇便笑道:“咱们这里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干净客房倒还是有两间的。”说罢便命人带了朱轶客房中歇了。
这朱轶跟着魏纪办事,也是见过些个市面的,便是看泰福祥这客房的样儿,就觉富贵非常,心中暗自懊悔看错他们装傻扮懵不曾防备,却又觉着看到一线生机有些安慰,便在这客房中静坐,一夜不曾合眼,天方蒙蒙亮,便胡乱就着凉水洗了脸出来,前头正堂内该班的小厮不让进,便站在下头院子里头,又许了小厮些个银两,求帮着打听打听宁德起来了不曾。
小厮去了片刻,又回来道:“等着吧!德爷还没起呢!”
他心急如焚,眼见天愈发大亮了,又不好造次,只得等了。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宁德穿着肃静,信步而来,见了他便忙斥责身边小厮如何不早通传,朱轶见他如此,心中也略好受了些,便忙将想购药材之事说了。
宁德便道:“近来你百草堂的烦扰我也有所耳闻,尽管放心!咱们干得都是同一行,眼下你有了困难,我岂有不帮的道理?稍等一等。”
说罢便命人找毛宇来问话。
一时毛宇来了,从靴套中抽出一个小本子来,朗声念道:
三七一千斤
仙鹤草三千斤
血余炭一千五百斤
棕榈一千八百斤
蒲黄三千二百斤
艾叶五千六百八十斤
侧柏叶、槐花、白茅根、地榆、白及各二千斤
念完又看着朱轶笑道:“俱是统货。”
这毛宇念出一个,朱轶便气往上提一点,难掩心头兴奋,全是止血药!便忙上前拱手道:“敢问德爷可否割爱?”
宁德也不着急,吃了一口茶,才点头道:“都是生意人,哪有有钱不挣的道理?放着那些东西难道要发霉不成么?”
朱轶听了,忙请他开价。
宁德点头笑道:“都说你们北方人品性豪爽些,做生意也这样。”说罢便慢悠悠对着朱轶伸出一个巴掌。
朱轶看了,皱着眉头道:“您是说,五万两?”
按说这些个药材成本也不过一二万两,但想到他囤积也不过为了居奇,似这样开价倒也不奇怪,横竖自己也想到要与他双倍的,如今虽高出一点儿也无甚大碍,正欲点头,只见宁德冷笑道:“朱掌柜!您这是在打发叫花子么?五万两?”
朱轶的心猛地纠了一下,才试探着问道:“五十万?”
宁德见他这样,便冷笑道:“五百万两!”
他听了,平白惊出一身冷汗来,便叹了一声,还未等他说话,宁德又笑道:“黄金。”
朱轶在堂下愣了半日,方才叹了一声,脸色煞白,苦笑道:“德爷,你这不是赶尽杀绝么?好歹开开恩,给咱们留一条活路如何?”
宁德不再理会,径自走了,朱轶在堂下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才悻悻而去。
一时回明了魏纪,那魏纪都中开医馆、开药行数十年,垄断一行,便是从不吃亏的家伙,如今听到宁德狮子大开口,一张嘴便要他全副身家,又急又恨,要么倾家荡产,要么眼睁睁看着一生的心血白费了去。
一时气急,竟呕出两口鲜血来,一旁人见了都慌了神,忙请来魏夫人,将满福堂所有大夫都叫了来,一一诊脉。
他便苦笑道:“不过一时气急不下,无碍的。”
魏夫人只不信,硬拉住他躺下,又在一旁擦泪,口中还道:“自那行当出了问题,你早也急,晚也急,不过一月,竟就生出那许多白发来了,今儿个还这样唬得人心惊肉跳,有什么也不同我说,一个人苦!老爷!您可就可怜我了吧!竟在这安静躺上一会儿好让我安心。”
魏纪听了,也老泪纵横,心中也想这事事关重大,也该让她知道,便遣散众人,将事一一说与魏夫人知道,原想她定然更加忧虑,岂知她听罢不过冷笑了一声,才摇头道:“老爷,想您聪明一世也有糊涂的一时!这‘贫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的古话您没听过么?他再有钱也不过一个商人,你再无法也是个官!”
卷一 昔日又复来 154.窘况
154.窘况
魏纪走后,毛宇来到宁德房中,只见他正悠闲地坐在桌前头嗑瓜子儿,便走上前笑道:“你也忒狠了点儿,五百万两黄金?便是魏纪真有心想拿,他拿得出来么?”
宁德扔掉手中的瓜子,轻轻拍了拍手掌,轻声笑道:“这不就是逼狗跳墙么!”
毛宇摇头道:“若真想要钱,十万就已经够黑的了,想不到小爷看来斯斯文文,内心里比咱们还能下狠手。”
宁德摇头道:“其实我猜咱们小爷看中的可不是魏纪的全副身家,他不过用他劝服身家来逼他拿出那个军需草药供货权。”
两人正说话,只听到外头闹哄哄的,只见前头柜前小子跑得气喘吁吁地过来回道:“德爷,外头忽然来了几个官爷,拿着脚镣手铐要拿你呢!”
宁德冷笑了一声看着身后的毛宇道:“瞧吧!这不马上就跳墙了!”
说罢便大步流星往外头走,果然门口站着几个公人,一见了来人穿着气度不俗,便也料想是宁德,便上前大声喝道:“你是泰福祥老板宁德吗?”
他扬起眉毛,轻轻地点头。
那人便将手中的铐子向上一撩,喝道:“有人告你囤积居奇,衙门里老爷拿你问话!”
他也不说话,只将双手奉上,后头毛宇也只轻笑。
两人神态倒让方才还威风八面的公人有些吃紧,毕竟这是天子脚下,其貌不扬的人多了去,指不定谁就和皇亲有些渊源,和国戚拜了把子,尤其这样的有钱人,更是小阁老的手足一般,倘或真开罪了也不好,不过收了人家些金银之谢办这事情,也怕啃了硬骨头,于是倒收敛了起来,悄悄地将橑子收了,只往前头走。
宁德放下手,后头带着毛宇,二人都慢慢向前走去。
入了顺天府大门,上头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留着八字胡的男人坐在上头,见了二人进来,便将手头惊堂木一拍,刚要说话,便看清了宁德,也不要他跪,只探头问方才两个公人道:“你们可曾在他家中找到罪证?”
那两人便回道:“泰福祥中并无任何药材,更不用提告密信中提及的大批药材。”
那人便将手一挥道:“既如此便是诬告,将两人都放了!”
说罢便像是逃跑似的说了声退堂便往后堂去了,两人往衙门里头走了一遭,毫发无伤又走了出来,宁德小声对毛宇道:“是你先找了两位爷么?”
毛宇便大笑道:“这样小角色,德爷一出现便镇住了,哪里用得着大爷和三爷!”料想他必是想不起来的,便笑着道:“您还记得么?咱们在云南府的时候,有一回在食肆里头吃东西,正碰上一个气势汹汹的泼妇到处找自己的男人,嚷嚷着说他王八找粉头儿,一个男人悄悄儿地溜进来,躲在咱们桌子底下,还险些打翻了您面前的汤,一个劲儿地哀求咱们不要声张。真没想到,这小子竟有这样本事,如今从云南府蹦跶到这儿来了!”
原来是他!不过惊鸿一瞥,他倒记得起来了,想来也不过一个小插曲,只不过为官的难免要小心些,告他们囤积居奇却没有真凭实据,但自己个儿的老账翻出来,说他朝廷官员眠花宿柳,那可是要丢官的,即便只是口口相传,也有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是故比起宁德这个人犯来说,他显然要更惊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