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心还在砰砰地跳,再次大声回答:“是的,好了。”
冉隽修这才掀开车帘进来。
车厢内地方本就狭小,换衣服时身体活动范围大,五月为了给他让出地方,尽量地往马车角落里缩。虽然车里面什么都看不见,她还是低下头去闭上了眼睛,耳中只听到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音,刚刚降下一点温度的脸颊又变得火烫起来,连耳朵都开始发烫了。
不知为何,这会儿时间过得尤其缓慢,五月等着他说一句“好了”等了许久,突然紧闭的眼前,感觉到一丝朦胧光线,原来是他已经重新点起了灯。
既然他点起了灯,自然是已经换好了,五月睁开眼,一时有点不适应这明亮,眼睛眨了好几下,才看清车内情况。
冉隽修已经不复刚才狼狈模样,换上一身干爽的斜襟长衫,不是他常穿的玄衫,而是米白色的绸衫,衣襟是淡淡的赭石颜色,头发还未来得及绞干,湿漉漉地披在肩后。清瘦的脸被车内灯光染出几分温暖颜色,修眉舒展,狭长凤眸微微弯着,挺直鼻梁在脸侧投下一小块阴影,薄唇勾起。
他脸上平时常见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被这个微笑冲淡了不少。
五月见他对自己微笑,想起刚才他就在自己近在咫尺处换衣服,突然又有点慌乱,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又觉得沉默着太过尴尬,想来找句话说,出口便是自己的老本行:“冉公子淋了许久的雨,别受了寒,我先替你搭一下脉吧。”
冉隽修微一点头,捋袖伸腕给她。他刚才点起灯时,见她缩在座椅一角,垂首闭眼,满脸羞红,连耳根带脖颈都红了,接着又迷茫地眨着圆圆的双眸,样子可爱非常,不由微笑起来。
五月还是不敢看他,伸指替他搭脉。以前她就算替他或其他男子搭脉,摸上他们脉门时和摸自己的手腕感觉差不多。可是现在摸上他腕上微凉肌肤,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刚才隔着一道门帘更衣之事,指端接触他手腕的地方,突然有种异样感觉。
这感觉与她被人触碰身体时那种令她厌憎欲吐的异样不同,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有根小羽毛在自己心上挠呀挠,痒痒的可不让人讨厌,心跳却加快了起来。
她按着冉隽修的脉门,神思却恍惚飘弋,完全无法集中到他的脉象上面,足足按了比平时多数倍的时间,还是抓不准他的脉象,脸上却越来越烫,她不得已缩了手,讪讪道:“应该无大碍。”
她避着冉隽修的视线,突然瞧见一边放着她之前交给石砚的水壶,拿起来便知还没有喝过,许是石砚忘了给他了,便递给冉隽修道:“喝吧。”
冉隽修讶异地接过水壶,初初以为她给的是水,拔去塞子放到鼻端略微一闻,便闻到熟悉药味,微笑问道:“你昨晚煎了两份的药?”然后把其中一半灌入水壶,好让他今天在山上也不至于断了药。
五月摇摇头:“今日早上煎的,你喝喝看,若是味道不对就别喝,我怕天气太热了药汤变质。”虽然有那湖水为底,不易腐坏,但她并不十分确定,为了减少药汤存放时间,所以一早上天不亮就起来煎药,等凉透了再灌到水壶中。
冉隽修心中感动,他们是今早卯时三刻出发的,如此说来,她岂不是要寅正前后就要起来煎药了?他喝了一口药汤,还是如前晚那般,熟悉的苦涩中带着龙眼甜甜的滋味在舌尖上漾开来。他咽下口中药汤,轻声道:“味道一如昨日。”
犹豫了一下,他终于没把那声谢谢说出口,她不是那好听虚言奉承的女子,何况把这谢谢说出了口,便显得这份谢意浅薄而生分。
这份谢意,他会存于心中。
·
离马车百尺距离的地方,竹笔与石砚披着油衣,合顶一斗笠并肩蹲在雨中。
石砚问道:“竹笔,你说少爷和叶姑娘他们好了没有?”
竹笔迟疑道:“不知道呀……看车里灯灭了好久,应该是在换衣服吧?现在又点亮了,应该换好了吧?”
石砚又问:“换好了怎么不喊我们回去呐?”
竹笔想了想道:“也许没好,再等等吧。”
过了一会儿,石砚耐不住道:“竹笔,少爷怎么还不喊我们回去呢?”
“你过去问问。”竹笔怂恿道。
石砚哼了一声道:“你怎么不过去问问”
竹笔道:“我……不急。”
“我也不急。”
……
“竹笔,少爷是不是忘了我们了?怎么还不叫我们回去啊?”
“……”
“竹笔,我好冷啊。”
“……”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肥章来了~
求留言啊~最近留言君冬眠了咩~可是明明春天都到了!
☆、她是大夫
狂风疾雨,无人能睡在车外。到了后半夜,雨止月出,地面却还是泥泞得无法露宿。
四人挤在车里,五月与竹笔坐在一边座椅上,另一边则是冉隽修和石砚。这一夜只能坐着聊天度过了,只是到了后来疲惫渐渐浓重,连说话都嫌太累,四人便都斜斜靠在车壁上假寐。
石砚和竹笔很快就睡得七歪八倒了。
五月虽然困倦,却勉力撑着,终于等到连冉隽修都睡着。她睁开眼,瞧了对面的冉隽修一会儿,他眉睫舒展,呼吸平缓,许久都未曾动过。她便以极慢的动作起身,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
雨后空气,沁凉而清润,半轮皎月挂在被雨水洗的清透明朗的夜空中,洒下的月光把一切都涂成了银白色。
她站月光里,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车内有什么动静,便缓步离开了马车。
·
冉隽修从睡梦中醒来时,只觉肩膀上沉甸甸的压着什么东西,转头一瞧,石砚不知什么时候倒了过来,一颗大脑袋死死压在他的肩头。他把石砚推到一边,谁想石砚并没有因此醒来,而是身子向另一侧歪倒,继续呼呼大睡。
冉隽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想来石砚是昨夜太累了,如果时间还早的话,便再让他睡一会儿吧。他再看到对面时,便发现竹笔整个人都横在座椅上,五月已经不在马车里了。
他活动了一下被石砚压得发麻胀痛的肩膀,和曲了整整一夜,变得血脉不畅的双腿,起身下车。
日光灿烂耀目,他的双眸不由得半眯起来。看太阳高度,已经是巳时前后了,他们竟然睡得这么迟?地面已被这灼日晒得半干了,只能从野草上沾染的斑驳泥痕才能看出昨夜那场大雨的惊人声势。
他环顾四方,不见五月身影,只看到他昨日磨出了血泡才挖出的几块秦艽,此时已经被去了枝叶茎干,只留根须,放在一块大石头上晾着。她去了哪里?又去采草药了吗?
信步沿山道向北走了一会儿,便见到五月拎着她昨日编的篮子,从一面斜坡上走下来。她脸上似乎根本没有整晚上没好好睡眠带来的疲倦痕迹,肌肤一如往日地光洁红润,双眸灵动明澈,一见他便轻轻点头,向着他走了过来。
·
因为起得太迟,他们匆忙上路。
山道本就不甚平坦,暴雨冲走了表面浮土,让路面更加凹凸难行。驾车的竹笔不停打着呵欠,坐车的石砚不停点头打着瞌睡,身子随着马车颠簸,慢慢朝着某个方向倒下,却总是在快要倒下去之前猛然醒觉,赶紧坐直了,但很快就又睁不开眼地向着另一个方向歪斜倒下。
五月瞧着石砚的模样,不禁暗暗好笑,心道他这样瞌睡,倒不如索性躺下,好好睡一觉呢。
再看冉隽修,他虽然略有疲态,身子却坐得笔直,凤眸半垂,看着车内某处,像在想着什么事的样子。她昨晚没有搭出冉隽修的脉象,总有些担心他淋了雨后受寒,这会儿便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色,见他和往常似乎无甚不同,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其实长得很好看呢。和五月以前看惯的那些五大三粗的村镇上的汉子不同,他的五官非常精致,简直可称完美,眉目深刻鲜明,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干净。五月见过的男子里,也只有表哥纳福是属于这种清俊类型的,纳福和那些汉子比起来,自然是好看的,但要是和冉隽修站在一起比,马上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可惜了,这样好看的人,却生了心疾。五月带着点同情带着点怜惜的眼神落在冉隽修脸上。
冉隽修抬眸见到五月在瞧着自己,虽然她很快避开了他的视线,但她眸中的那种神色,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同情、怜悯……
他眯了眯眼,冷声道:“石砚,睡醒了没有?睡醒就就去换竹笔进来,你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