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康熙这矛盾又复杂的心思,胤礽虽然面上不说,却是都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更是一清二楚,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而已,然而不管康熙是怎么想的,他都打算当做不知道,当然也不会让他如愿就是了。
这日给康熙喂过药伺候他睡下,从康熙那里出来,胤礽远远瞧见胤祉正朝这边走过来,而对方似乎也看到他了,却是转身就走,面前的侍卫先一步拦住了他,面无表情道:“太子爷有请。”
胤祉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硬着头皮转过身,给已经走到面前来的了胤礽请安。
胤礽意味深长的目光上下扫了胤祉一眼,问道:“三弟这是怎么了?怎么见了孤掉头就走?”
胤祉的神情略显尴尬,解释道:“二哥说笑了,臣弟方才是没看见二哥呢,臣弟是来给汗阿玛请安的,走到门口了才突然记起来有东西忘了拿,正准备回去取的。”
这么拙劣的借口,胤礽自然不信,却也不再追究了,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汗阿玛睡下了,一会儿再来请安吧,随孤去孤那里,孤有话与你说。”
胤祉点了点头,也不敢多问,便跟了上去。
回屋之后,胤礽命人给胤祉上茶赐座,便让人都退了下去,见胤祉微垂着头噤若寒蝉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三弟这反应,可是觉得二哥会吃了你不成?”
胤祉抿了抿唇,回道:“二哥说笑了,不知二哥叫臣弟前来,所为何事?”
“你的事情,老四都知道了。”
胤祉猛地抬起头,满眼诧异看向胤礽:“他都知道了?”
“不仅是河道上的事情,还有你私涉盐政,他也都知道了,”胤礽看着他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扭曲惊恐,更是添油加醋道:“原本年前他就想跟皇上说了,孤帮着你拖住了他,不过却也是只拖得了一时而已,大概等我们回到京里,弹劾你的折子就该呈到皇上面前去了。”
胤祉闻言便沉默了下去,低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响过后在胤礽面前跪了下去。
“二哥叫臣弟来,必然是有救臣弟的主意,还请二哥直言。”
胤礽笑了笑:“孤的这些个弟弟可当真是一个个都心思剔透,不遑多让,那好,孤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孤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给丰台大营那边透个信过去,接下来一个月,无论发生什么,让他们做到不闻、不问、不动便可。”
胤祉身子一颤,几乎是当下就明白过来胤礽话语里头的意思,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怔愣了好半天,才支吾明知故问道:“二哥您的意思是……”
“就是这个意思,不闻、不问、不动,只要他们能做到这三点,孤就能保你平安无事。”
胤祉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胤礽的几句话就让他有了万劫不复之感:“二哥您……到底要做什么?”
“这你不用管,你只要做好孤交代的事情就行。”
“……臣弟无能,丰台大营的事情臣弟沾不上手。”
胤礽一哂:“你不用唬着孤,那位提督大人和你是什么交情,你心里比孤清楚,软的不行可以来硬的,他的软肋在哪里,你比孤清楚,哪会有沾不上手的道理。”
胤祉红了眼:“二哥你不要逼我。”
“孤不是在逼你,孤是在帮你呢。”
“臣弟不能这么做……臣弟不能。”
胤祉下意识地摇头,浑身都在哆嗦,胤礽看他这可怜模样,轻叹了叹气,起身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弟,孤不逼你,孤给你时间,回去好好想清楚吧。”
“臣弟……”
“不过孤提醒你一声,”胤礽打断他的话,诡异地弯了弯嘴角:“从孤帮你将你指人贩卖私盐一事压下去起,你就是跟孤一条船上的人了,真要发生了什么,你一样脱不了干系。”
从胤礽处跌跌撞撞走出来,胤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看不到半点透蓝的灰惨天空,眼睛一阵刺痛,握紧了拳手指深掐进了手心里。
跟在身后的内侍贴上来小声禀报:“爷,方才福晋派人来叫您赶紧回屋去,说是有急事。”
胤祉一愣,回过神后,提脚大步回了自己住的院子里去。
正屋里,胤祉的福晋董鄂氏正在来回踱着步,满脸的焦急,见到胤祉当即迎了上来,草草见过礼,立马说道:“爷您可总算是回来了,弘晴弘晟他们……”
“他们怎么了?”胤祉心里咯噔一下便有了不大好的预感,忙追问道。
董鄂氏满脸的担忧,急得眼睛都红了,说道:“先头突然来了一队侍卫,说是太子妃请弘晴和弘晟去陪太子爷家的阿哥们玩,执意要带他们走,我看他们的样子凶悍,弘晴又病了弘晟也才那么小担心他们会出事不答应,他们便上来生生将人从嬷嬷手里抢了去带走了,爷,怎么办,他们真的是太子妃派来的吗?弘晴弘晟他们会不会出什么事?”
胤祉愕然,随即问其他下人:“太子妃把小阿哥们带哪里去了?”
“奴才们想跟上去又被那些侍卫隔开了,后来听人说太子妃奉皇太后已经先行启程回京去了,两位阿哥也被他们给带走了!”
胤祉彻底怔住,片刻过后跌落在椅子里,董鄂氏还在哭求,良久,胤祉苦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罢了,既然是太子妃请他们去陪弘晋他们玩,那是他们的福气,别再说了。”
嘴里这么安慰着福晋,胤祉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请’他的儿子去的人不是太子妃,是太子爷,皇上身子不适一路走走停停,太子妃和几位后宫主子奉皇命陪皇太后先行回去,带上他的两个儿子作陪不过是借口,为的是要逼他就范而已。
如果他不听胤礽的,现在去把胤礽与他说的话都告诉康熙,无非是两种可能,康熙信他,胤礽要倒霉,但是过后他动用河银贩运私盐的总总作为也将将他自个逼上绝路,更者,如胤礽所说,康熙未必不会怀疑他与胤礽同谋,说不定太子爷一开始就设好了坑拉着他一块跳下,到时候他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而若是康熙根本不信他所说,认为他是在诬陷胤礽,他也根本拿不出证据,胤礽手里有他的把柄反倒成了他诬陷胤礽的动机。
但如果他当真如胤礽所说的做了,胤礽事败他得跟着下地狱,而胤礽事成……过去总总便能一块抹去,只是若过后胤礽忌惮他,或者要杀人灭口他依旧逃不掉。
不论是哪一种,胤祉都觉得,摆在他面前的压根就是一条不归路,也许从一开始,他就选错了。
事到如今,胤祉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尽量保全自己的家人,以胤礽的狠劲,他若当真有不轨之心,也许在事情败露之际,自己的两个儿子便要跟着陪葬,这是胤祉万不想看到的。
闭了闭眼,胤祉已经很明白,他根本没得选择了。
☆、60往事
胤礽来给康熙请安时,康熙正在闭目小憩,胤礽打量了几眼他的神色,接过了一旁的宫女捣药的活亲自做了起来,康熙睁开眼看他了一阵,问道:“你让人把老三家的孩子带走了?”
胤礽没有回头,手里继续捣鼓着药材,不动声色回道:“弘晋和弘晴亲近,他这几日因为要提前回去都在闹脾气,儿臣治不住他,便让三弟家的弘晴去陪他。”
“你啊,也未免太宠自己儿子了。”
胤礽笑了笑:“都是跟汗阿玛学的。”
康熙微微皱眉,总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别扭。
“朕收到老大来的信,说他已经回京了。”康熙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胤礽的反应。
胤礽倒是很自若,手中的活计依旧没停,搭话道:“是吗?那就好,儿臣还担心大哥头上的伤会耽搁了行程呢,如今听到他平安回去了便也放心了。”
康熙听他如此说,便也没有再问,闭上了眼。
胤礽看手里的药材已经捣鼓都差不多了,交给一旁的太监命之下去煎了,便又走到康熙身边坐下,帮他掖了掖搭在身上的被子,问道:“汗阿玛可觉得有好些了吗?”
康熙摇了摇头,这些日子他是越来越觉得没精神,有时候连说话都吃力。
如今康熙身边伺候的人也只剩他信得过的伺候了他几十年的老人,捣药煎药的事情再不假手其他人,是分外的小心翼翼,只是身子却依然没有起色,昏昏沉沉的反倒是有越来越病重的趋势,如今便是连床都下不了了。
宫女捧着熬好的药进来,黑乎乎的药汁康熙看着便不免皱眉,胤礽接过,当着康熙的面轻抿了一口,然后才递到他面前:“不会太烫,就是有点苦,不过苦口良药,汗阿玛便喝了吧。”
康熙见胤礽如此坦然的试药,也不好再矫情,接过去,闭眼一口就灌进了嘴里,胤礽笑着捏着帕子体贴地帮他擦拭嘴角沾到的药汁,顺手又喂了块糕点给他过口。
“朕乏了,想歇下了,你先回去吧。”
胤礽点了点头,将空了的药碗搁下,扶着他睡下,帮之掖好被子,看着康熙闭上了眼,嘴角勾了勾,退了下去。
叮嘱完一众奴才好生看应着,胤礽便离开回了自己屋里,书桌上摆着一封信,胤礽瞥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便认出了是何人手笔,嘴角浮起的笑容终于是带上了几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