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报与鱼镜花, “开”“伤”二门齐开, 本来对云雀来说是巨大的消耗, 不吐点血都对不起自己濒临崩溃的气府,但如今云雀却熟练得如臂使指。
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机遇或者了不起的原因,只是云雀知道这是会要自己命的短板,就在闷头琢磨要怎么改罢了——眼下就是被她给改好了,云雀的本事又多了这么一些。
云雀虽然是天机变时.时家出身的官窑偃师,却没吃过这个出身多少红利。或者说云雀大部分的麻烦和苦难,都是这个时家劈头盖脸地加在她身上的。
云雀的本事,大多都是在头破血流里,知错就改、破而后立,一点点攒起来的真功夫。
之前陆鸣萧突然在楼船上现身,一通操作差点把她给摁死在漕道上,几乎成了云雀近日里所有的噩梦:这个男人多年不见,依旧是用最暴力的手段,教会了她很多事情。
罗雀门的攻击方法太过单一,在千瞬万变的实战中难免捉襟见肘;罗雀门的各个形态变化需要时间,这个短暂的空白对云雀来说是致命的;云雀的脚连正常走路都颇为艰难,根本做不出像样的步法,如果不能在一动手时就拉开足够的距离,她的下场显而易见——看家的本事十殿阎罗还没有使出来,自己就先去见了阎王。
——不是什么时候动手,身边都有个薄磷,能顾好她的近身安全。想要在外闯出一番名堂,最硬的永远还是自己的头,最靠谱永远还是自己的手,最踏实的靠山永远还是自己的脊梁骨。
同门会反目、同室会操戈、同床会异梦;但人由生至死、从幼及老,都是最爱自己的动物!
咯咯咯咯咯咯!!!
诡异尖锐的机括声骤然响起,仿佛伶人造势时急奏的鼙鼓;两道身影破空而现,云雀身后升起了一道遮天蔽日的庞大阴影——
秦广王以三头六臂之身,手持三柄春秋大刀,三张浓墨重彩的脸壳在机括声中震颤着移动;楚江王还是一张白皮黑唇的阴冷笑脸,下半身却如同深海里的巨型乌鱿,精铁寸寸联结成了无数蜷曲舞动的触手,每个吸盘模样的装置里齐齐喷吐出冷青色的灵子薄雾。
窈窕玲珑的女孩巍然立于两具吊诡而凶戾的恶鬼之前,神色冷漠、气势沉威,倒是真有几分寻时雨当年的模样:
罗刹鬼骨女。
“你不是薄磷。”云雀垂下清凌凌的视线,手指上勾纵起八方碧磷磷的丝线,“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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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说一,云雀早就想改良十殿阎罗了,一直搁着没动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之妈,改不动。
十殿阎罗是傀儡派最强机关,本身就是无数傀儡派偃师的智慧凝结,怎么是说改良就能改良的玩意?红云也不是蠢人,他难道看不出来十殿阎罗显而易见的弊病,是现身的速度着实太慢吗?
如果当日云雀与陆鸣萧一战,云雀来得及召出两具十殿阎罗,那么“罗刹鬼骨女”和“一杯无”之间的恶斗,胜负真的就要另外算起。
但是江湖上拔刀动手,生死就在一瞬之间。没有那么多“如果”,也没有那么多“哪怕”,十殿阎罗的问题就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云雀不知道为什么陆鸣萧会手下留情,但是她明白下一次来杀她的人,绝对不会再饶她一命。
金钩人一事解决之后,云雀在红云的图纸和各路的古籍里泡了几近两月,瞪着两具阎王爷毫无进展。直到云雀挨了陆鸣萧好一顿打,女孩子才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要改良一件成型已久的东西,当然只有向前摸索的份儿,哪有往回看的道理呢?
云雀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普遍现象,在偃师一行,人人都嚷嚷着“承古制”、“继祖法”,把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奉为圭臬,日复一日地制作早就出现过的东西:
五百年前的照明巨械“火树银花不夜天”,五百年后还是一模一样;两百年前的防城巨械“风虎云龙”,两百年后的靖安府依旧在使用。
云秦自古以来就是方偃大国,自清嘉帝下达“匠户令”后,被整编成体系的偃师,其实力更是达到了史书记载以来的巅峰。现在的偃师们好像都觉得这是最好的现状,没有人在向上攀出哪怕一步——
反正千机城评定位阶,是不考这个的。
云雀从来不把那个狗屁千机城太当回事,只觉得这心态就很离谱:谁给你的自信?
在偃师一行,从来就没有“最”字之说。机关需要迭代,构造需要革新,理念需要颠覆——云秦上下几万年,每个青史留名的偃师大能,都不是学舌的鹦鹉。
云雀倒不知道自己的思想有多厉害,也没想著书立说让别人认同。她只是觉得自己得打破常规,搞出点新花样来。
于是云雀从云秦怪异志《山海录》里获得了灵感,大逆不道地以各位怪异的身体作为模型,在秦广王和楚江王身上反复改进,没事云雀就憋在自己房里敲敲打打,——眼下还真被她整出了点名堂来。
云雀也没想到把改良后的十殿阎罗拎出来打人的机会,来得那么快。
咣——!!!
眼下青帝报的火焰网络越缩越窄、直至绞至来人全身,熊熊燃烧的烈火猛地蹿上了苍穹;烈烈光焰内传来了苍劲而雄浑的声响,云雀知道那是无数灵子剧烈碰撞的动静,一道豪悍无匹的强光刺穿了汹汹的青焰,接着是两道、三道、四道——
轰!!!
吞天沃日的炫光、震耳欲聋的巨响、摧枯拉朽的气浪!
庭院地面所有青砖都被震得向上抛甩而去,旁生的一棵参天古木被狂暴的炼气瞬间撕成了千片万片!围墙成排成排地倒下,砸出成圈成圈的扬尘,天地都在爆炸中震荡不已,云雀身后的建筑却静默在溶溶的夜色里——
因为云雀站在了楼房之前。
女孩子伸出一根白嫩削窄的手指,向前猝然一点。
哗!
磅礴的炼气从云雀身上狂涌肆泻,连绵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这是偃师基本功“御物”,云雀将空气收缩挤压成一道风墙,暴躁的气浪撞在这堵透明的风墙之上,也只是砸出了寥寥几行神秘而飘逸的符文。
云雀倒不是心疼身后这几座小破楼,而是玄机局背后的机关工厂;那里有昼夜不休的匠人在为靖安府的军备劳作,如果玄机局的楼一塌、厂内的锅炉一倒,死伤的匠人何其无辜。
一道阴影遮去了天幕上的皎皎明月,兜头将云雀罩在其中。爆炸的尽头不再是“薄磷”的模样,——甚至连人样都没有,而是一尊高大威猛、面相狰狞、吐息沉重的巨兽。
体若猛虎,毛发密长,人面獠牙,尾达八尺。
这是应龙大萨满派出的四个祭坛勇士之一,“梼杌”的真身本态。
云雀倒不知道他是那座山头特产的孙子,女孩子毫不留情地笑了出来:“噫,你好菜。”
——一击就打出了原形来,好家伙,人家是千里送鹅毛,你是千里送狗头么?
梼杌:“……”
他是专门来杀光玄机局的战争偃师的,根本没想到玄机局居然还会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下意识地以为是哪位偃师的妻眷,轻视之余还有了亵弄的意思:苏罗耶的祭坛勇士被圣水淋洗过眼睛,他一眼就看出了云雀的心魔,于是变幻成了薄磷的模样,随手一刀抹了她的喉咙。
图一乐,没什么理由。
梼杌早就被圣教的禁/欲教条憋得全身是火,他的算盘原本打得极好:云秦细皮嫩肉的女奴/隶在整个商道都颇为畅销,而眼下自己割开这一刀是不会马上杀了她的——他不仅能细细地欣赏女孩子在血泊里濒死挣扎的模样,还可以一刀一刀地剐去她的衣裳……
可惜他今天出门忘了翻黄历,撞见的偏偏是云雀这尊女罗刹!
青帝报的火焰能瞬间焚化林涛绿海,也能瞬间烧穿梼杌引以为傲的淬体法身,他以勇士的骄傲才忍住了痛呻狂吟,仓皇狼狈地化为了真身本相,本以为炼气爆炸时的气浪足够掀翻这个体量纤细的小娘子——
他确实是折腾出了天地变色的动静,但是云雀伸出一根指头,就摁住了他兴起的风浪!
怎么可能?
若是工字旗最强的偃师出手,他或许还能接受;但是对面只是个身娇体弱的女人,怎么可能挡住最英勇的祭坛勇士?!
“魔女!”梼杌带着无法言说的耻愤沉沉开口,巨兽的舌根压着滚涌的风雷,“报上来,你的名字!”
云雀:“……”
——谁给你的脸?
你我本就无冤无仇,你专程化成薄磷模样把我恶心了一遭不说,冷不丁的一刀还差点抹了我的脖子:光冲这一条,就足以让我剁了你下酒!
云雀的裙裳哗然翻涌而起,急湍的风旋自她脚下生发四扩,几道明锐的闪电自云雀身前一纵而逝,躁动的空气里不时析出一瀑灿烁的灵子。女孩站在暗涌的风雷正央,嗓声细冷得像雪:
“——你爹。”
梼杌沉声断喝:“猖狂太过!”
哗!
原本在云雀身后待命的秦广王飞身而出,迅疾如电的身法仿佛一道明黄色的游龙,猛地向梼杌劈来寒光凛凛的刀锋!梼杌喉咙里滚涌出一声沉雄的咆哮,喉中贲吐而出的厉风掀起了秦广王相对轻盈的身量,但云雀纵线的手指倏然一收,秦广王的身法诡异而灵活地在空中一翻,三把春秋大刀轮转出一圈金属的风暴,在梼杌雄健的身体上拉下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