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战站在云雀的角度一想,觉得如果自己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整个世界就没一个人对自己真心相待,对自己好的都是另有所图的——干,不活了,死了算了,去他娘的世界。
闻战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云雀会喜欢薄磷。
因为当初云雀下山时,在她失忆时、在她狼狈时、在她迷茫时,在她开始怀疑“为什么自己要活着”的时候,是素不相识的薄磷对她伸出手来,给了她一条“活着的理由”。
就算薄磷的善意后还是自己的目的,但是薄磷对她的照顾就像是溺死之人抓住的浮木,再烂、再朽、再千疮百孔,对那个要溺死的云雀来说,都是从天而降的至宝。
闻战看向云雀身后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只小纸鸢。据说是薄磷第一次遇见云雀时,专程给她买的小玩意,云雀居然从大黔州一路带到了塞北。
而如今李拾风的预言,给云雀带来的打击是无比的恐慌。闻战知道以云雀的凶性,若是知道有人要杀死她,变得更强杀回去就是了,关键是——
那个人是薄磷。
怎么可能是薄磷呢?
云雀憋了一天,憋得满心都是惊慌和委屈:怎么可能?我对薄磷不是还有用么?
我……我为他做了那么多,陪他一路北上,他不应该对我好一点吗?
云雀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天陆鸣萧对她的质问:
“寻时雨,你现在攥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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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攥着什么?
以前的寻时雨,攥着刻骨的仇恨和不甘,杀了奸/污自己娘亲的亲爹,屠光了逼死自己娘亲的时家人,在偃师行内打了无数人的脸,一路冲到太后面前拼到了九钱。最后寻时雨的眼睛盯上了“天”,组织了场声势浩大的“诛天之战”,结果差点把命给折腾没了。
寻时雨活得太狠戾、太孤绝、太悲哀,她再也不想重经历一遍那样的活法。恢复记忆的云雀,决定这一次,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珍惜身边的朋友,好好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寻时雨没吃过的芝麻汤圆,云雀要吃到饱;寻时雨没有喜欢的人,云雀就要去喜欢一个;寻时雨没有对云秦做过什么贡献,那么云雀就加入靖安府,为云秦守一座城。
她这一次,要活得温柔、正直、快意,她手里攥着的,是她不愿意辜负的大好年华。
……结果到头来,连“云雀”这个新名字,都是薄磷依着另一个女孩的名字,随口给她取的。
命运恶意满满地对着云雀张开了獠牙:
——看到了没有?你不配的。
你这条命,贱得彻头彻尾。你渴望的温柔和善意,都要你付出相当的代价;而你最在意的人,就算你付出再多,他也不会对你好一点。在神算的卦象里,他甚至对你举起了屠刀来。
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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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战突然道:“我们拜把子吧!”
云雀:“……”
云雀被二少的伟论惊呆了:“诶?”
闻战窜了起来:“走!提点黄酒再烧点纸,我们义结金兰!”
云雀:“等等……”
闻战瞪眼:“怎么?看不上我啊?”
云雀:“不是……”
云雀寓所还有危纪分送过来的两坛塞北烈酒“火封喉”,闻战乒乒乓乓地从地板下翻了出来,随意地夹在腋下、提在手里,列御寇顶着把云雀向前推了推:“走走走!就现在!你以后就没空理我了!”
苏锦萝刚从校场赶回来,女孩子一身都是汗,手里还提着个给云雀的小食盒,一踩进院门就惊呆了:“……你们要拜天地么?”
闻战白眼之:“拜你鸡儿的天地,滚过来,就等你一起。”
苏锦萝冲闻战屁股就是一脚,倒是明白了状况:“拜把子?好,我喜欢!”
苏小将军几乎跟战字旗的大老爷们都拜过把子,比闻战还要熟悉流程,女孩子抓住云雀的手指就是一刀,云雀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血就滴进了酒碗里。
云雀愣愣地看着三只碗里的血。
闻战嚷嚷:“苏大萝卜你别给人家划出问题来了,九钱偃师的手可金贵呢!”
苏锦萝怒道:“没有人!比我!更懂拜把子!”
两个活宝左右拥着云雀跪下了,云雀学着他们的样子端着酒碗,冲着东南的方向,靖安府的将士都喜欢对着上京天都的方向立誓。
苏锦萝清了清嗓子:“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闻战瞪眼:“你短命别连累我啊,本少要活到一百二十岁的。”
苏锦萝冷笑一声:“你要活这么长干什么?猪肉腌得久才入味吗?”
闻战大怒:“哪有腌一百二十年的猪肉?这玩意谁他娘的敢吃啊!!!”
云雀:“……”
云雀笑着低下头去,把酒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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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闻战一直在后悔,当日自己居然对着皇天后土,说了这种凉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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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送走闻战和苏锦萝时,这俩人还在拿着扫帚你戳戳我捅捅,大声嚷嚷着要去校场干一架。
云雀搓了搓小白蛇,对着窗口看了一眼,总觉得薄磷会出现。
这是她在靖安府的第二日,薄磷去打探情报,一直没有回来。
——也许他再也不会来找她了。也许他自己找到了海月要的老疯子,就自己回辰海明月了;也许听说云雀待在了靖安府,还松了口气,总算是打发走了。
云雀搓了搓手里的小白蛇,甩了甩脑袋。日子没有男人还是要照样过的,况且薄磷还牵扯着一个凶险的预言,不见面对他俩都好。
工字旗的玄机局是整个靖安府偃师系统的中枢,由最精英的一批偃师设计武器图纸,交付给下边的偃师生产制造。玄机局今天颇为冷清,据说是因为其他高级偃师都去城西实验新机关了,没炸个几天是不会回来的,而危纪分自己又有公务要忙,整个建筑就剩下了云雀的寓所点着灯。
小白蛇突然扭了扭脑袋,云雀手下一顿,她也察觉到了动静。
——院子里有人。
云雀不是白潇辞那种神识高手,要察觉什么就得自己用眼去看、用耳去听。相比之下她倒惊奇于小白蛇的反应,这小畜/生好像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废物。
罗雀门应念而起,云雀掀起门帘:
“谁?”
云雀睁大了眼睛。
——薄磷?
薄磷在月色下负手向天,长身玉立,长发飞逸在浩荡的流风里。他身上自带着一种叫“风流”的东西,随便凹个姿势就潇洒得不行。
他回过头来,朝云雀一挑眉毛:“不认识哥了?”
云雀:“……”
云雀突然感觉到自己悬着的心,沉沉地坠回了地上,砸得火花四溅,砸得如释重负,砸得泪眼朦胧。
“原来我是,”云雀恍然地想,“……我在想他么?”
——想得心神意乱的,加上李拾风的卦象一吓,什么委屈都上来了?
真没出息。
薄磷朝云雀走过来,云雀神思恍惚地仰起小脸,怔怔地看着他。
他伸出手来——
朗夜,明月,秋风。
落木萧萧,寒声飒飒,夜色溶溶。
云雀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跟当初薄磷在小镇里从天而降,一模一样。
砰……砰……砰。
哗!
薄磷猝地振刀出势,刀锋割开了云雀的喉咙!
血色飞溅开去,艳丽得像是朱砂在哭。
第67章 、说第六十四:角声满天秋色里(上)
来不及了!
刀锋递送进了云雀白嫩的咽喉。
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用抗拒令都来不及了。
这一刻时间被拉伸, 黑白的默片帧帧掠过;这一刻风声被延缓, 成了某种诡异而含混的呜咽。生命在刀锋上鲜艳地流逝,颈血顺着刀锋曼妙地舒延,勾纵成一弯细细的血线——
静默的夜色恍如一面银光闪烁的镜子, 被这刀锵然碎成千片万片;凄神寒骨的秋风卷裹着衰叶拔地而起,扑棱的黑羽在飒飒的寒声里厉鸣不止!
刷!
梳骨寒砰然现形、激射而去, 拉拽着云雀飞速后退;冷灰色的长发反倒向前抛甩而去, 仿佛质地上乘的流丝华缎:
偃师体术.鉴正骨。
在辰海明月的寸金之时,云雀一胳膊就将人高马大的白衣青衫劈折了腰,用的正是“鉴正骨”中的近战技巧。但是在偃师行内, “鉴正骨”在体术上的运用永远防大于攻,普遍用法是调动灵息聚焦体内于一点, 大幅度地强化一个部位的淬体防御——
云雀气府内的灵息骤然提升至了极意, 飞速向咽喉处聚集,诡蓝色的光芒几乎要透体而出,为云雀争取到了致命的瞬间:
刀锋在她皮/肉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厉红,却没能割破她的喉管!
云雀冷冷一撩眼皮, 翡翠色的眼睛深处,似乎有另一双眼睛猝然睁开!
罗雀门.伤门:青帝报!
炽烈的青色炫光恍若一道催魂夺命的飞虹, 瞬间横跨了五六步的距离;薄磷似乎是想抽身闪避, 那道青光又倏然分裂成了十几道更加细小的光流, 仿佛巨蛛瞬间喷吐编织而出的大网,雍塞封堵了他们所有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