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确乎是值得喜欢的。
——所以每次因为明百灵跟薄磷起冲突,云雀心里才会千刀万剐似的难过。女孩子在心里望着那抹渺茫又纤弱的幽魂,无能为力地狂怒:
了不起么?
就因为你早一步认识他,所以了不起么?
……是,真的了不起,确实了不起。
但反过来一想,云雀反而没有因为这个及时松手,反而自顾自地把自己作了进去。
在这个一个男人可以理直气壮拥有许多个女人的时代,谁对这种专一、念旧、一往情深的男人不动心?
兜兜转转,都是缘分错了,都是天意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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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磷试探着出声:“云雀?”
薄磷:“……”
不是,你上一句还铁骨铮铮,怎么下一句就哭了?
云雀干脆蹲在了甲板上,抱着膝盖吧嗒吧嗒地掉眼泪:“你欺负人!打爆你的狗头!我唔噫叽——”
她抽着哭腔黏黏糊糊地嚼了一堆有的没的,薄磷是一个字也没听清,但是“打爆你的后头”倒是听清楚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狗头……不是,人头。
姥姥。
薄磷叹了口气,也跟着蹲了下来,把手帕递过去:“擦一擦。你不是要知道为什么?我全讲给你听。”
云雀呜呜噫噫:“喉咙。喉咙疼。”
薄磷老实巴交地道歉:“对不住,你掐回来?”
云雀立刻回头:“真的?”
薄磷:“……”
他忘记了,这姥姥就是个睚眦必报的记仇精!
薄磷不安地补充道:“你别用罗雀门……”秦广王和楚江王也不行!
嘶!
云雀还真报仇了,女孩揪住薄磷的左手,当即啊呜一声咬了一大口——是真的咬,就是饿狼撕咬黄羊的派头,薄磷怀疑自己左手整张皮都要被这玩意一口撕下来:“……”
云雀一抹嘴巴,示意他把右手递过来。
“……那什么,”薄磷看了眼左手的血牙印子,眼皮跳了跳,“我们能不能换一种惩罚措施?”
云雀面无表情地喝道:“秦广王!”
薄磷:“……”
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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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云雀咬完,两个人终于从“明百灵”这一送命话题上绕回了正题。
薄磷生无可恋地打量着一手的血牙印:“小阿白托人查过这小丫头。”
云雀奇道:“然后?”
薄磷:“什么也没查出来。”
云雀歪了歪头:那又怎样?
薄磷一弹她的脑壳:“想,你给我想。”
云雀鼓起腮帮子:“我不。”
薄磷:“……”
这疯批女人时而老谋深算,时而天真任性,偏偏疯得让人发不出脾气来。薄磷见过这么多女孩子,这还是第一个把他折腾到没脾气的:“天下驿都查不出来的东西,你觉得一般么?”
云雀眨了眨眼睛:“或许是太平凡?”
“就算是不起眼,但总会有固定的活动范围,总会有一定的人际关系。”薄磷淡淡道,“但是她没有。”
你也没有——薄磷把这半截话留在了嗓子里。
云雀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跟我一样呢。”
薄磷:“……”
救命,他们总是在一些诡异的地方心有灵犀。
“天下驿的人脉,除去特殊情况,只有几个地方伸不进去。”薄磷道,“一个是霸下府,一个是千机城,还有一个——”
云雀睁大了眼睛:“是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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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跟着薄磷去找闻战他们吃饭的时候,巨船已经离开渡头将近一个时辰了。
这艘机关巨船虽然没有倾国舟的派头,但也是“不啻载万”的大型船舶。船上的建筑煌煌而立,其间以栈道相互勾连,甲板上还有田圃鱼池,俨然是一处水上居民乡。向船舷往外望出去,船下喷薄而出的炼气仿佛一雾瑰丽无比的星云,但是四下都是暗沉沉的死寂,也不知道藏匿着多少双窥伺的眼睛。
船上也没几个人,空旷得像座森森的鬼城。云雀突然觉得后脊有些冷。
“本来闻大少爷想包下整整一船,结果这个时节没有愿意单跑的船家,闻大才不情不愿地和人拼单。”薄磷解了外衣罩在云雀身上,“看到两岸山连着山吗?民漕虽然没有官漕那样三步一卡十步一哨,但是水匪极多,那群泥鳅精只是其中一拨而已。”
船家凑不够人数,是万万不敢在这个时节单跑一程。
云雀奇怪道:“为什么不走官漕?”
薄磷笑了一声:“遇到官匪一窝的可能性就更大,动了手可能会得罪官家的人,之后闻家在这条路上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嚣张的。”薄磷看出了云雀的疑惑,淡声解释道,“闻家行事虽然嚣张霸道,但是闻家人行事有度,绝对不会迈过雷霆一线。”
云雀想了想,的确是这样。比如说闻大少爷,虽然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还像还真没干出过什么吃饭不给钱、纵马不避人的事情,也没跟普通贵族恶少一样喜欢强抢民女……小陆大夫是个例外,闻家男人总是在特定的几个女人面前不正常。
“薄磷,”云雀四处张望了一圈,“我不舒服。”
“我也是,”薄磷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有脏东西混上船了。吃了饭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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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灵子明火把饭堂映得温暖而亮敞,鹤阿爹背着翅膀到处蹦了蹦,很满意闻家的阔绰:
有钱,真好。
鹤阿爹一抬头就见了云雀迈进门槛,赶紧招呼他们吃饭:
“磷哥儿呢?你们去哪里玩了?”
云雀木着脸不语,沉默地往饭桌走。闻战正抱着小丫鬟给她起名字,小女孩翻着手里的书,咿咿呀呀地指来指去。
鹤阿爹见她脸色不对,心说又跟薄磷吵架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小丫鬟软糯甜润的声音戛然而止,鹤阿爹突然感觉到气氛陡然一冷,抬起头时闻战已经反手按在了列御寇剑柄上。
云雀和薄磷出现在了门口,也是一脸的震惊。
——是的,云雀和薄磷!
“……”鹤阿爹看了眼门口的云雀,再看了眼已然进门的云雀,鸟喙张了半晌也没合拢,“你……”
……怎么会有两个云雀?
作者有话说:
连上两次毒榜啦……
本来挺受打击的,但是想想人不能贪心,有人看我的故事我就会好好写下去。
这大概是《参商》第一次尝试智斗吧,会尽力写得精彩一些,不能给人留下一个我只会打架的印象(?)
第44章 、说第四十一:第一夜.鬼话连篇(二)
——鬼故事是从一盏茶之前开始的。
云雀提着白面银穗的罗雀门, 跟着薄磷走向不远处的船楼,去与闻战他们汇合吃饭。夜幕湿漉漉地缝合在一处, 江面上罩着厚重的冷雾, 四下皆是阴沉沉的一片,罗雀门的乳白色的等灵子明火勉强地照出前方几步。
刺骨的江风在楼船罅隙间窃窃私语,垂悬着的鸡血红灯笼飘摇着浓郁的光影, 夜露从旁侧朱漆的舱壁上涔涔地滑下,恍惚间像是滑过人皮的鲜血。云雀强忍着脊椎后腾腾冒来的寒意, 女孩子本能地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 扭头正想对薄磷说什么,却陡然掐住了话声:
——薄磷呢?
云雀的心猛地吊了起来,罗雀门在四下惶惶地转了一圈:“薄磷?”
滴……答。
云雀出手如电, 鉴正骨瞬间调运而起,女孩手指猝地捏住了从天而降的液滴, 同时向后让开了一步。她垂下眼皮一看, 既不是雨水也不是暗器,而是——
人血。
在上面!
云雀抬起头来,翡翠色的瞳仁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的点:“……薄磷?”
薄磷被吊在了半空中,密密麻麻的红线绞紧了他的脖颈, 人血正是从他的喉管往下涎来,滴滴答答地落了场红雨。云雀从来没见过薄磷的脸上露出如此痛苦的神色, 女孩一时震惊到忘了如何反应, 随后——
……晚了。
红线挣出了恶意满满的一声响动, 像是什么鬼怪恶毒地冷笑了一下,随即猝然收紧!薄磷的颈项像是脆弱无比的蜡身, 在红线收拢的中央骇然截为两断, 断首骨碌碌地滚了下来!
哗!
暴烈的炼气从云雀身上狂啸着升起, 罗雀门猝地化为了一片洸洋的烈火!灰烬之中飙射而来千根万根翡翠色的激电,那是大罗天状态下的梳骨寒,顺着女孩暴虐的杀气猝地延伸、延伸、再延伸,绞住了头顶密密麻麻的红线:
死!!!
回应云雀的是一记弹指崩:“大鸟儿,你拆人家的楼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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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
云雀猝地回过神来,女孩眼睛还被眼泪烧得通红,满脸都是狼狈地看过去,正好对上了薄磷莫名其妙的眼神:“?”
我……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眼泪倏地跟着掉了下来。手指上面没有人血,反而缠着碧光凛冽的梳骨寒——延伸开去的翡翠色丝线钉穿了整个回廊顶部,眼看着就要塌下来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