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在饭堂上一通胡扯,”闻征出声示意自己进来了,“是发现了什么?”
陆梨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女孩赤着脚噔噔噔地跑下来,绕着闻征转了一圈。
闻征面色冷淡地抄着双手,任由陆梨衿瞪着大眼睛把自己扫了一遍。小陆大夫在闻征面前站定了,掂着脚努力地够了一下,发现自己怎么也够不着,急得一蹦一蹦:“低头低头。”
闻征一挑眉刀,低下头迁就了她的身高。陆梨衿伸出手去,白嫩的手直接探进了闻征的衣领,按在了他脖颈命脉一侧,面色沉凝又冷淡:
“别装了,我和少爷认识了十几年,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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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征危险地虚起了眼睛,倒也没急着否认。男人猝地倾了过来,一把揪住了小陆大夫后脑,凑上来要吻她——
小陆大夫语速奇快地道:“我吃了大蒜!”
素有洁癖的闻征:“……”
陆梨衿赶紧蹦了几步,唰地一下远离了闻征,真怕这倒霉玩意把自己扔到塌上去:“我诈一诈——你别过来,什么都不行!我确认一下你是不是本尊而已,才用了非常手段!”
闻征屈起修长的手指,一掸被她扯乱的衣襟,皮笑肉不笑:“这就是你的非常手段?”
“假不了的。”陆梨衿穿上了一只鞋,一蹦一蹦地寻找着失踪的另一只,“若你真是他人假装,次一点的不会允许我做这种动作,熟知你我关系的倒是会允我把手按在其脖颈上;但是心脉骗不了人,被我按在命门大穴上,总会有反应的。”
闻征笑道:“心脉平常才是真的?”
小陆大夫尴尬地“诶”了一下,似乎在纠结着措辞:“我不是测这个。快或慢,都是心里有鬼。”
“……少爷,被我按着命门大穴,全世界只有你会……气血下行,明白吗?”
闻征:“……”
“世上复刻活人之法很多,什么学舌傀儡、傍身鬼童,都可以学得和活人一模一样。这一行违背人伦,本是禁制,流于世间的传闻本就不多。但是灵子被复刻……实在太简单了,没什么好稀奇的。十殿阎罗说到底也就是一种偃师技艺而已,那个假货能使出来我一点都不惊讶。”
闻征微微一讶:“你觉得那个才是假的?”
陆梨衿端正了面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神。”
小陆大夫的眼睛是极浅的琉璃色,明晰的烛火跳动在她通透无比的眼睛里。
“人的情感,是无法复刻的。复刻活人的傀儡,终究没有一颗人心,只是精巧的死物而已。”
“这两个云雀最大的不同,就是看向薄磷的眼神。”陆梨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喜欢也许藏得住,但有一种东西是藏不住的。”
闻征看向小陆大夫的眼睛,不自觉地走了神,下意识地接口:
“什么?”
“‘特别’。”陆梨衿解释道,“在场都是她的熟人,但是薄磷是特别、是例外。站着的云雀看谁都一样,而跪着的云雀看薄磷是不一样的。”
闻征:“……”
闻征明白过来了:“你刚刚胡扯了一堆,就是为了端详二者的眼神?”
陆梨衿眨了眨眼睛:“是,也不是。”
“嗯?”
小陆大夫终于找到了另一只失踪的鞋子,蹦蹦跳跳地穿好:“还记得我教你的么?”
闻征不假思索:“‘凡事有动机’。”
“对的,——动机。”陆梨衿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冒充云雀和薄磷有什么道理?如果非要谋财害命,又不想正面开打,冒充我不是更好的做法吗?反正饭菜都要经过我的检查,下点不易察觉的奇毒不是更好么?”
——为什么非得是他们两个?
小陆大夫咬着绺雪白的鬓角:她是不是在哪本书上看过类似的东西……嘶,她又不记得了,整个药箱的手札也没找见自己类似的笔录。
为什么要“冒充”呢?
“冒充”这个做法,究竟能有什么好处?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交情也不算过命,难道顶着云雀的脸接近众人,谁会卸下行走江湖的戒心?
小陆大夫瞎扯了这么多,其实也是想借此机会,观察众人的反应。闻战惊愕,苏锦萝迷茫,闻征警戒,薄磷全程一脸看戏的表情,两个云雀皆是杀气腾腾。
闻征突然道:“我明白了。”
陆梨衿睁大了眼睛,天之骄子的闻征果然聪明非凡:“你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不冒充你。”闻征右拳砸进左手掌心,“也许是床笫之间瞒不住,没上船就被我发现了。”
陆梨衿:“……”
这个人怎么那么讨厌!!!
陆梨衿刚想文明礼貌地让闻大少爷滚出去,闻征出手如雷如电,兀地按住了她的颈脉,俯下身来:
“陆梨衿,在场一模一样的只有云雀,为何你敢断定,薄磷也是假的?”
闻征手下按着的脉搏,陡然狂跳起来。
作者有话说:
今日承诺的双更想想还是合成一章了……真的卡死我了(躺下)
第46章 、说第四十三:第一夜.鬼话连篇(四)
龙涎香醇厚的气息居高临下地罩过来, 闻征俯身将陆梨衿笼在了自己的阴影里,垂视的眼睛里是一方暗沉沉的碧火。两人体格有差, 陆梨衿虽使双锏, 人却生得小小一只,乍一看倒真像是被饿狼按在爪下的白软羔羊。
确实如此。闻征生着剑茧的指腹动了动,陆梨衿明明已经过了少女的年纪, 皮肤却依旧像是上等的羊脂玉,白腻下藏着令人发疯的温软。
——陆梨衿忍无可忍地推开这个流/氓玩意, 往后蹦了蹦:“闻夤, ……我的颈脉不长在锁骨下面。”
夤正是闻征的字。闻征慢慢悠悠地抽手回收,还特地凑近鼻尖闻了闻味道:
“你真不是梨花变的?”
陆梨衿咬牙:“……”
他之妈,我是你大爷变的!!!
话归正题, 小陆大夫气急败坏地掩好自己的衣襟,白嫩的耳夹还攒成一点红:“我之前一小股炼气还残存在云雀膝骨里, 十步之内, 我们可以通过炼气来传递神识。她向我说明了前因后果,真正的薄磷已经被人引走了。”
原来炼气还能这样用?
闻征顿了一下,确实,论炼气的精准操控, 云雀和梨衿才是行家,前者能穿针引线, 后者能聚灵为骨。
闻征的声音不自觉地沾了些笑意:“说下去。”
“今晚一定不太平, 肯定要出事。”陆梨衿越说越有底气, 逻辑也跟着清晰了不少,“我之所以同意你们把云雀装在盒子里, 一方面是因为稳住那两个假货,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我们眼下遇到的敌人与往常都不一样, 他……”
小陆大夫余光瞥见闻征唇角的笑意,涌到喉口的话茬被兀地剪断了。
闻征正低垂着眼睫看着她,原本强烈的侵/略性被妥帖地藏在了眉宇间深邃的阴影里,这个角度下的闻征几近是温柔而安静的。小陆大夫突然记起来闻征已经不是那个鲜衣怒马、落拓不羁、谁都不服的小少爷了,他的骄傲、锋芒、风发意气已经尽数沉淀下来,那是被岁月酿熟、风霜压透的英俊。
他……他还真是长大了啊。
闻征倒是不知道小陆大夫曲折的心路,疑惑地一扬眉毛:“怎么?”
陆梨衿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闷闷地在塌上窝成一个雪球,整个人像是要钻进药箱里一样,良久又扔出了一本书来——她不知道发哪一路的毛病,又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自己的手札了。
闻征:“……”
——这女人怎么回事?
陆梨衿也不出声赶他,闻征随手拉了把椅子,捡起她随手扔在一旁的手札看。闻征本来今晚就打算守着小陆大夫,他倒是没看出这么多门门道道来,只是本能地嗅到了江风里暗藏的杀机:
陆梨衿在饭堂出了一次头,身边必须有人看着。
砭骨生寒的江风透进绿色的窗纱,桌上飘摇的烛火燃出哔剥一响。一室都是煌煌摇曳的沉默,陆梨衿心不在焉地扒拉着自己的手札,思绪飘忽到他们少年的时候。
少年时她随着闻征在北辰峰进修,每每晚上也是这样,两个人几乎没什么话好说。自己有看不完的经史子集、找不完的名家手札,总是踩着凳子把一橱子书扒拉来扒拉去;闻征就靠在一旁,有一页没一页地翻俚俗话本——闻大少爷志趣不多,吟诗作赋、琴棋书画这种风花雪月的玩意一样不沾。他偶尔翻翻不正经的话本,其余闲暇时要么看看陆梨衿自己乱涂乱画的手札,要么又钻进了剑诀里,或者干脆不休息,整日整日地练功。
陆梨衿没来由地想:
他……也是在意过我的吧?
北辰峰是出了名的车马难行,自己死活带着的几箩筐书卷,大半都是压在闻征背脊上带过去的。
小陆大夫轻轻出声:“少爷。”
“叫闻夤。”闻征漫不经心地把满页诘屈聱牙的玩意又翻过一页,“我爱听你念这个。”
“……我们以后,”陆梨衿不自然地揪了揪袖口,“还是不要这样了。”
闻征从胸腑里哼出声轻笑:“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