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人也是熟面孔。一身短打的女孩拿着渡河的通牒,半跪在抄手回廊下方,一抬头就看见了捧着木盆的陆梨衿,脸色登即一变:
“你——”
——你不是早就死了么?
事情已然过去多年,陆梨衿也没多恨这个曾经处处刁难自己的女孩子。她本就不跟着众人去塞北,而是要独自回四季雪继续做她的大夫的;闻征把谁带在身边,本就跟她没什么关系。
陆梨衿冲她点点头,转身要走,徐无鬼不动声色地从门内横过来,拦住了她的脚步。
“等一会儿。”闻征低声道,“我接下来说的事,你也听一听。”
陆梨衿小声应了一句没必要,她早就不是闻家的人了,闻征要说什么她都不关心。
闻征啧了一声:“你又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陆梨衿的声音很小很细,她在闻征面前向来都是这么讲话的,“我明天再找你换药。”
闻征皱着眉毛:“我明天就和薄磷他们启程了。”
“……”陆梨衿眨了眨雪白色的睫毛,“那,那好,少爷路上注意伤口,让砚姑娘及时换药就好了。”
闻征:“……”
闻征匪夷所思道:“……你不跟我走?”
作者有话说:
本章小修,主要增加了云雀和磷哥对线时的心理活动,处理了寻时雨和云雀的关系。
第41章 、说第三十八:第一夜.请君入梦
陆梨衿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 但女孩子一闭上眼,就能掉进记忆那条肮脏的河里。
她还记得自己在北冥岛的时候, 怎么从塌上滚下来、怎么拉扯住闻征的袖子、怎么把好话歹话都说尽:女孩子把自己的自尊掰裂了、揉碎了、嚼烂了, 一夜的狼狈还挂在她身上,陆梨衿都没顾得上去遮掩。
她什么都不要了,还在意脸做什么?
然后——
然后少年闻征笑了一声, 徐无鬼滑出鞘半寸,剑柄挑起了她的下颚:
“陆梨衿, 你下不下贱?”
——她下贱。
她下贱、幼稚、可笑, 奋不顾身地把一捧真心献宝似的白送到闻征面前,却没想过对方本就是天之骄子,全天下的女孩争抢着献出自己的一腔情意, 你陆梨衿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从来就不是特殊的。她只是更不要脸,更不要命, 更自作多情而已。
……但是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爱和恨都是一抔风流烟,再去纠结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在意的。
陆梨衿反复地默念,——我一点也不在意的。
“老爷说过,梨衿已是自由身。此后来去, 都随我一人的心意。”小陆大夫垂下长长的睫羽,越说越小声, “梨衿的医馆在四季雪, ……梨衿也是要回四季雪的。”
她的头垂得更低, 陆梨衿本就是生得小巧玲珑,如今更像是一抔细雪, 随时都能融化在日光里。
“……”闻征啧了一声, “也好。等我给那老东西擦干净屁股, 再去四季雪接你。”
陆梨衿小声却坚定地回绝:“不必。”
“既然梨衿能与少爷相遇,也是缘分。但是缘分既然已尽,自然没有强求的道理。梨衿只是山野里的小小大夫,岂敢耽搁少爷的时间。”小陆大夫终于攥紧了袖口里发抖的手指,她已经没有理由再害怕闻征了,说话自然也流利了起来,“——山长水远,就此别过。少爷大才,他日定能……”
砰——!
徐无鬼猝然出势发难,墨黑修狭的剑锋贴着女孩的脖颈汹汹擦过,猛地贯穿了陆梨衿身后的朱色立柱,荡卷开成环的气旋来!
哗——
三人合抱的立柱上猛地蔓延开无数枝网状的裂痕,同排的立柱通通被这一剑的余波所打通,在扑簌的红屑里豁开一孔苍白的空穴来!
闻征一剑便把陆梨衿逼到了立柱与自己之间的方寸狭地,他的怒意像是万顷云海之上滚涌的雷霆,压得人四肢百骸都寒在那蚀骨焚心的杀意里:
“陆梨衿,你还要躲我几年?”
“……”陆梨衿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静静地挪向了别处,“少爷,以你如今的修为,没必要的。”
闻征没听懂女孩子的前言后语,没好气地从胸腔里哼出一声询问:“嗯?”
“……我跟你的修为差了三阶,再……”陆梨衿轻声道,“放过我好么?我也不能给你什么进益了。”
闻征:“……”
闻征怒极反笑,真他娘的有意思,这女人果然只长皮囊不长心肝:
“你以为我要带上你,就是要和你睡一觉?”
“——那你要做什么?”
没等闻征说出更刻薄的话来,小陆大夫陡地提高了声音,狠狠地瞪向他:“闻征,那你纠缠我做什么?”
“我什么不都给你了?我还欠你什么?——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为什么要被你拿捏?”
陆梨衿奋臂把怀里的木盆砸向他,哐哐哐地连砸三下:“你王/八、你乌龟、你就是个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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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战:“……”
闻二少爷目瞪口呆地看了自家大哥半晌,跟鹤阿爹咬耳朵道:“闻征居然还有今天?”
闻战心说闻征是何许人也?他大哥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在打架方面还真没吃过什么血亏,更遑论——
——怎么会有人把他打破相了:“……”
沁园春偏门横陈着几匹车马,闻征正顶着额角上明晃晃的乌青,面色不善地和薄磷核对着手里的单子。此去漕道路还算远,众人得在水上漂一段时日,行装自然是要的打点齐全。
鹤阿爹作为云秦最八婆的鸟,不遗余力地传达小道消息:“小陆大夫打的。”
闻战一脸震惊:?!
那个性格跟包子一样好拿捏的陆小姨娘?
闻战回过头去,陆梨衿正窝在大大的药箱旁边,缩成小小的一团,正红着眼睛翻看手里的话本。闻战看了一眼女孩子明显长了好几截的袖子,真心实意地感慨:
高人竟在我身边。
鹤阿爹用翅拐戳了戳闻战:“不过小陆大夫不是不愿意去塞北么?”
——怎么还是跟着去了?
“哦,”闻战挠了挠头,这个他是倒知道,“我觉得路上得有个医术好的大夫跟着,花了三百两黄金雇的。”
——陆梨衿本来打死都不愿意和闻征一路,但是何奈闻战给的实在太多了,她一辈子都不知道赚不赚得到这么多钱:“……”
鹤阿爹:“……”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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辎重运河的渡头在大凉州最西的地界,众人从紫篁城一路快马加鞭地赶路,到渡头时也是三日之后了。
原本这条运河就是由清嘉帝举百万人之力开凿,目的就是为了打通南北的粮草补给线。军事漕道的渡头一定极为严格,众人本以为要受到重重盘问——没想到闻征一亮文书,车马就顺利地过去了。
“官家也是要吃饭的,只要不亮烽火,运河大多都是被商家所包揽,闻家作为太原头一号的富商巨贾,早就是渡头的老熟客了。”鹤阿爹四棱八叉地往轿厢里一躺,跟几个没见识的小年轻解释,“只是……”
苏锦萝很不喜欢鹤阿爹这种磨磨唧唧的强调,着急地追问:“只是什么?”
在马车外骑行的薄磷悠悠地搭腔:“——但漕道也分军民两用,闻大少爷选的是民用的小漕。”
小丫鬟本来在玩苏锦萝的头发,此时清清脆脆地出声:“那是什么呀?”
“就是条河,也能行船,不过官家管得不严,麻烦确实有点多。”薄磷笑着解释,小丫鬟半懂不懂地眨眼睛,被薄磷从窗外塞了颗糖堵住了嘴巴。
苏锦萝一皱金色的柳叶眉:“不要整天给她吃这种娘们兮兮的玩意!”
小丫鬟一见苏锦萝生气了,顿时不敢要了。一旁的云雀从善如流地拿过来,这个蔫坏玩意毫不介意跟小孩子抢糖吃,在小丫鬟泫然欲泣的注视下开始嚼糖。
小丫鬟:“……呜。”
好、好坏……
云雀面无表情地露出一口白牙,得意地炫耀道:“啊,甜。”
小丫鬟被这幼稚鬼气哭了,呜呜噫噫地钻进鹤阿爹慈爱泛滥的怀里。
这个小丫鬟便是之前苏锦萝从沁园春救下来的那个幼女——介于整个沁园春也没人说得上来她是谁,小丫鬟本人也说不出家住何方,苏小将军最看不得这个,她见小丫鬟在沁园春待了一段时日也没家长来寻,就干脆拍板把她收养了:
“走,跟我回塞北,教你骑马打仗。”
小丫鬟虽然不知道骑马打仗是什么玩意,但是苏小将军又帅又潇洒,小女孩子便眼神亮晶晶地跟着苏锦萝跑了。
——对此薄磷还贱了吧唧地采访闻战:“闻二小朋友,喜当爹的感觉如何?”
闻二少爷反手就是一剑破军:“给爷死!!!”
一旁的白潇辞默默鼓掌以示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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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本来靠在小陆大夫的肩膀上嚼糖——小陆大夫是名门出身,跟云雀这种泥腿子的坐姿一点也不一样:女孩端正地坐在轿厢里,仿佛随时准备上朝,膝上平摊着一卷书,云雀凑过去一看,发现十个字里有八个字自己不认识后就放弃了,开始翻出自己的梳骨寒来编花绳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