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得薄磷不得不在中途硬生生地卡住了自己的刀意,踏雪寻梅步在空中蹬出一片咯噔作响的六棱冰花,薄磷以冰花为撑、翻身后跃,翩然落在脚下生出的一剑秋霜之上。
来人有恃无恐地站在原地,全须全尾地看向狼狈许多的薄磷,殷红如血的唇线扯出一抹暧昧又撩人的笑意:
“我就知道,还是九爷疼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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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
金钟落锁之声仿佛黄钟大吕,浑厚而绵长地远宕开去,所有人的灵息都被激得一阵震荡!
来人对着薄磷笑得妩媚又妖娆,她身后是无数缥缈的人影,手里各自牵连着一道熔金色的锁链;灿灿的锁链联结在那尊巨大的金钟之上,刚才就是这尊巨物凭空而现,把活蛊罐罩在其中!
金钟发出一声声沉闷的撞击,那是活蛊罐在其内的挣扎;锁链接连激起一阵悦耳的天籁妙韵,但金钟岿然不动,连裂痕都无。
“你们‘小春门’,”薄磷翻腕甩出一朵潇洒写意的刀花,猝地反手握住刀柄,“倒是挺会坐收渔利,嗯?”
来人掩口轻轻地笑了起来,像是十分受用。她穿着一袭火烧霞似的殷红云裳,和衣着向来朴素的沁园春格格不入;但她流墨似的长发在脑后慵懒地绾了一个髻,上边斜斜地插着一枝鲜艳欲滴的朱顶红。
——这叫“一枝春”,其上花朵长年不败,是沁园春的大小掌门才会佩戴的饰物。
沁园春作为江湖第一医派,看上去像是江湖第一受气包:的确如此,门中弟子大多是不通武学的医者,被人欺负也只有挨打受气的份。
但沁园春若就是尊挨打任意的泥菩萨,也爬不到那么高的位置。沁园春分大小两门,“大春门”擅医,医馆遍布云秦各地;“小春门”擅杀,专治各路医/闹,以及——
——对付槐木堂。
小春门掌门“九尾火狐”狐丽,号称江湖上第一——最会杀人的——美人,就是专门干这事儿的:她一不懂岐黄之术,二不懂医者仁心,救死扶伤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只负责制造死人和残疾人。
“九爷,我们是什么关系?”狐丽指间夹着一柄青玉色的烟杆,笑起来时刚好呵出一团袅袅的烟雾,“你这么见外,可是要伤我的心了。”
“哟,”薄磷一扯嘴角,“真是稀了奇了,你居然还有心?”
狐丽的身形像是一抔正红色的水墨,溶进了夜色里;游动的赤红在薄磷身前凝结成形,狐丽仰头凑上薄磷的耳边,沙哑暧昧地耳语:
“九爷倒是摸摸看,看我这儿有没有心?”
薄磷垂下浅金色的眸光,狐丽虽然身形窈窕出众,站在薄磷身旁到底还是矮了一些。美人微微倾斜着玲珑浮凸的身体,明眸善睐、巧笑倩兮,烈艳如火的唇线上永远半含着一个诱人无比的秘密。
薄磷胸腔里震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牵连着金钟的小春门弟子俱是大惊:“掌门!”
薄磷出手如电,眨眼间掐住了狐丽白皙如明玉的脖颈!
“乖,小狐狸,别调皮。”薄磷倾下身去,凑近狐丽的耳垂,“给你薄哥哥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不合理的话,刀了你的狐狸尾巴当围脖使。”
他轻轻地松开手指,狐丽咳嗽了一声,旋即挑起了飞凤似的眉毛:
“薄磷,你在除了明百灵之外的女人面前,都是王/八/蛋。”
薄磷不以为意,大笑出声:
“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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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门一介入这次动乱,局面立刻发生了颠覆性的逆转。
小春门活捉到了在场武功最高的“活蛊罐”后,开始对医馆进行全面的清剿。他们仿佛初春时落的第一场绵密春雨,料峭的春寒顿时席卷过血与火中的建筑,槐木堂弟子死者如风驱草:小春门的杀人方式极为干净利落,死者身上只会出现一道焦黑皲裂的伤口,连鲜血都不会多洒出来半分。
“听闻癫痴护法亲临,这等热闹我怎么能错过?”狐丽一咬青玉的烟杆,“——我可是连晚饭都没吃,没成想一赶过来,正好瞧见九爷的英姿。”
云雀把楚江王收回裂缝中,女孩子卷着丝线一翻白眼:
——所以你就凑上来找砍?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之间关系不一般?你这股茶味儿我隔着三里都闻得见。
“……”狐丽感觉到了云雀毛喇喇的敌意,半倚着薄磷轻笑出声,“这美人妹妹好面生,是?”
云雀面无表情地一撩眼皮:“你爹。”
狐丽:“……”
狐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妹妹,你觉得我和九爷是什么关系?”
云雀全把她当耳边飘过的一个屁,扭头对鹤阿爹道:“我去正门等你们。”
狐丽慢悠悠补充道:“——是同父同母哟。”
云雀:“……”
云雀眨了眨眼睛:“……”
云雀回过头来,狐丽正端着烟杆呵出一口白雾,脸上尽是一派浑然天成的妩媚慵懒。抛开那份勾魂摄魄的妖娆,女孩眉毛宛如飞凤,眼睛似是桃花,鼻梁笔挺微勾,加上那份敷衍了事的笑容,跟薄磷真的有七分神似。
——他们是兄妹?
狐丽好整以暇地笑道:“现在还要去正门等着么?”
云雀:“……”
薄磷咳嗽了一声:“别欺负她。”
狐丽微微眯起了眼睛,这副表情跟薄磷一模一样,云雀立刻看她顺眼了不少:“我这哪叫欺负?我这叫讨好未来嫂嫂,可怜小狐狸我一碗饭吃。”
薄磷蹙起眉峰,倒是没接话。
狐丽脸上一愕,没想到薄磷是这个反应,随即亲热地挽住云雀胳膊:“好妹妹我们走,各位英雄好汉也请往这边来。大家斩槐木堂爪牙都居功一等,我沁园春自是要好好酬谢一番……”
狐丽凑到云雀耳边低语:“别在意,请你吃芝麻汤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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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
狐丽袅袅婷婷的步伐顿了一顿,示意弟子有屁快放。
“内细已经查出——”小春门弟子一见小掌门身后还跟着一大票外人,犹犹豫豫地掐住了话头。
狐丽一挑眉毛,大大方方地笑了一声:“别见外,反正都要杀了。牵出来给各位少侠过过眼,全当余兴节目了。”
锁链之声随即响起,闻战抬眼一看,眼瞳骤然一缩。
……是那个大夫。
——是之前闻战背着苏锦萝跑路时,犹犹豫豫想回头救的那一位,给闻战正骨的大夫!
第39章 、说第三十六:风月刀
“哦?”
狐丽一挑火凤似的细眉, 女孩表情里生长着秾丽华艳的花簇,一颦一蹙的风情都惊艳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给槐木堂通风报信的那个, 就是你咯?”
闻战的眼睛惶惶地一缩。
之前替闻战正骨的大夫被小春门弟子的锁链所缚, 发鬓凌乱地跪在狐丽跟前。少妇下意识地前屈着身体,护住自己微略鼓起的腹部。
她沉默地跪在瑟瑟的草木里。
“我说怎么这次,沁园春布在围墙上的偃师器械是一个都没派上用场, 槐木堂的爪牙闯进我医馆像是走进自家后院,——原来是有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狐丽的声音放得又低又哑, 仿佛情人耳鬓厮磨间脉脉含情的呢喃, 实际上吐露的字句却是一刀刀地刮在人骨头上。
她像是刀尖上流连着的心头血,美得令人胆战心惊,美得令人后脊生凉, 美得令人不得不避其锋芒。
“为什么?”
狐丽讶异地稍稍侧过了眼波,是太原正闻的小少爷闻战。少年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大夫,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你……你不是说婆家待你苛刻, 夫君视你为奴仆,只有沁园春的医者肯将你等而视之——你要在沁园春待一辈子,救一辈子的人,治一辈子的病吗?”
少年长发披拂、衣衫破碎, 满天下的狼狈还血淋淋地挂在他的身上,闻战面对癫痴护法时也没露出过如此惶惑的表情:
为什么?
闻战没受过多少年的母爱, 在沁园春被这个大夫照顾, 多少都是有些移情的意思的:少年甚至幻想过, 若是自己母亲也像她一样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朝夕相处, 是不是也能过得如此快乐?
——所以你为什么, 要背叛沁园春, 把槐木堂的贼人放进来杀人放火?
你……你是不是受了什么胁迫?
跪在地面的少妇瘦削的肩膀颤了一颤,喉咙里发出几节含混的音,闻战一看定有隐情,急急走上前去——
——闻征头疼地啧了一声,徐无鬼从旁侧伸出一截,想把闻战拦下来;薄磷不动声色地一横刀柄,恰好截下了拦路的徐无鬼。
“没必要。”薄磷抄着手臂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二少都几岁了,你护弟魔的性儿得改一改了。”
闻战半跪下去:“你说什么?”
少妇抬起头来,露出一双被眼泪烫得通红的眼睛。她的神情柔弱而哀切,颤抖的睫羽里诉说着千言万语。
她张了张失去血色的唇瓣——
一道口箭从藏在嘴里的机括里飙射而出,直直向近在咫尺的闻战掠来!闻战的距她实在太近,少年本身又毫无防备,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