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你怎么逃走了?
你怎么就,逃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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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往东再行几里路,便是紫篁城了。”
店老板一瞅来人耳下坠着的叶子牌, 上边“青龙卧墨池”牡丹在灯盏下眩出华贵的颜彩,店老板的笑容更加情真意切了几分:“客官要吃些什么?小店有大凉州最好的……”
咻!
来者指间飚出几道飞旋的残影, 擦着老板的耳廓一路飞掠, 越过厨房与大堂相通的门帘缝隙, 当地一声撞在厨子手上拿着的剔骨钢刀上:
——是三枚铜钱。
哐啷一声,厨子再也拿不住手上染血的剔骨刀, 哆哆嗦嗦地跌坐在了地上。
外面的店老板也是起了一声的白毛汗, 战战兢兢地想:
他……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来者稍稍顶起了压得极低的斗笠, 赫然是一双深碧色的眼睛。男子的面廓生得比中原人更加深邃而锋利,嗓音也自带着游牧民族天生的浪漫与多情:
“多谢,我吃素。”
做人/肉生意的黑坊老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弓着腰背,恭送着高人出门。来人冷淡地一撩眼皮,倒是没再过多理会,他纵身疾掠出去,猎猎飞扬的衣袂拉伸出一道横掠天际的惊电——
虎类沉雄的怒吼撼动了山川林海,来人在凌空借虚风之力,暴烁的炼气勾勒成一幅明灿的猛虎图腾。
“这是北辰峰的‘龙骧虎步’……”
黑坊老板心有余悸地摸着胸口,结果冷不丁地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有条胳膊亲/热地揽过他的肩膀,是比刚才那位高人先一步进店的客人,笑眯眯地虚着浅金色的眼睛。
“那是‘小寒山’闻征,”薄磷勾着黑坊老板哆嗦的肩膀,心情不错地介绍,“他现在急着找人,火气比较大,别见怪。”
黑坊老板:“!!!”
“我们几个的茶水账,”薄磷一指身后的桌椅,鹤阿爹正嘎巴嘎巴地磕瓜子,陆梨衿谨慎地从桌子下爬了出来(……),“——记闻大少爷账上,我们感情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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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鹤阿爹元气大伤,正萎靡不振地磕瓜子,“闻征那小儿名声确实不怎么样,但总比磷哥儿这个淫/贼要好吧,你这么害怕是做什么?”
“啧,谣言。”薄磷的膝盖无辜地中了一箭,“——哥冰清玉洁得很。”
“知道。”鹤阿爹冷笑着一甩长长的眼簇羽,“回了辰海明月,我就让海大月给你砌一个贞节牌坊,上书‘云秦第一寡夫’。”
薄磷:“……”
当日鹤阿爹现出人身,一拂尘把晨钟暮鼓扫出千里万里后,薄磷和鹤阿爹又在四季雪待了好几天:但他们既没等来白潇辞,也没等来闻战,前者不知道是不是把云雀那个傻货论斤卖了报复他师哥,反正后者肯定没事儿——悍将身死魂消的消息传遍了半个大凉州,烟罗镇的百姓正筹划着给恩公闻战搭个土庙,大有把“千秋风雨”当辟邪吉祥物的意思。
正逢小陆大夫要去紫篁城采买,薄磷和鹤阿爹寻思自己还要在四季雪厚脸皮磨蹭上一段时间,也跟过去帮忙了。没成想刚在路边歇了个脚,小陆大夫便麻利地钻进了桌子底下——小店门帘被系着红穗的剑柄撩开,闻征裹着一身逼人的寒意闯了进来。
薄磷一挑眉毛,他其实已经猜出了五六成,但毕竟是人家私事,姑娘不愿意说他也就不问。但鹤阿爹坐不住了,鹤道长显然热衷于各种意义上的八卦,一双小豆眼能照亮十里地,一开口就是老八婆了:
“小陆大夫,你躲闻征是做什么?”
说来听听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陆梨衿:“……”
女孩的表情非常复杂,仿佛三秋桂子混着十里荷花:“他……我跟他关系不好。”
鹤阿爹热情洋溢地伸着个鸟脖子:“何出此言?”
薄磷轻轻地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姑娘的局促,把话题带了过去:“闻征的脚程不是一般地快,老爹您再拖下去,我们就找不着二少了。”
“诶诶诶——?!!”陆梨衿大惊失色,小陆大夫一着急嘴巴就瓢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唔叭噫所以你们要去追闻征?!”
“全世界值得他这么火急火燎的,也只有他的宝贝弟弟了。虽然这两兄弟经常拔剑对砍,但闻征也就在他弟弟面前有个人模,——其他时候都是狗样。”薄磷叼着根草,懒洋洋地出声,“跟着他就能找到二少,——说不定大鸟也去找他了。”
只不过这动静……啧,二少怕是有大麻烦了。
小陆大夫眨了眨雪白色的睫毛,女孩子下意识地张了张口,末了什么也没说:
他怎么……还没补全叶子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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飚溅的血液把苏锦萝的叶子牌打得狠狠地晃震,其上的雪莲花饱浸了人血,在月色里绽放出嗜血的妖冶来。
金钩人骇得连连退后,他是千蛊百毒里泡出来的怪物,蚀骨焚心的痛苦早就洗练去了他多余的感情——他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了“惊惧”的神情,乍一眼看上去,他倒是真像一个在恐惧中惊慌不已的孩童。
——只差一点点,苏锦萝就能单手扼断他的颈骨!
只差一点吗……
苏锦萝艰难地撩起眼皮来,女孩子的眼神居然还是清明的,死死地在金钩人的脸上烫出一道大洞来。她的双脚悬停在半空,沥着滴滴答答的红——
——千钧一发之际,活蛊罐猝然出手,蒲扇一般大的手掌直接捏住了女孩的颅骨,把人拽离了地面!
活蛊罐看着金钩人,呆痴的面孔上浮着一层稀薄的悲伤:“别玩了。”
金钩人像是被大人教训的孩提,蔫蔫地垂下稚嫩清秀的眉眼,男孩抬脚踢了一颗石子,既而负气似的撇开脸。
苏锦萝在半空狠狠踢蹬了几下,她咬着牙拽着自己的神志,她现在还不能去死,想想办法,她还有翻盘的机会——
“你,”活蛊罐被女孩狠狠地踹了几脚,倒是没有生气的意思,“……要乖一点。”
苏锦萝瞳孔一缩,浑身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女孩能感觉到活蛊罐的掌心生出几道柔软的肉芽,狠狠地钻进了她的皮肤里!
金钩人脸色一变,倒是比女孩本人还要惊慌:“你在做什么!”
“他们,”活蛊罐喉咙里滚过混沌的音节,“值得尊敬。”
金钩人气得蹦了起来,拍打活蛊罐鼓胀的肚子:“我不许!我不许!”
苏锦萝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
他……在做什么?
活蛊罐的灵息通过肉芽直接传递进了苏锦萝的经脉内,硬生生地遏制住了“为君赴死”秘术对她生命的榨取——在女孩身上狂蔓的“苍老”被猛地叫停,居然如归潮般开始褪却!
苏锦萝咬着一绺金发,心里倒是想明白了:之前闻战一剑重伤了金钩人,但经过活蛊罐的“拥抱”之后,居然能生龙活虎地施展“碧血丹蝶”——这个怪物的能力,跟“恢复”离不开关系。
“只是消耗几年寿元而已。”活蛊罐长相奇异骇人,生性倒是异常温和,居然在认认真真地跟金钩人解释,“这样,我也能学会‘为君赴死’,将来,有用。”
金钩人继续拍打着活蛊罐的肚子:“不听!不听!”
活蛊罐安静地任他闹腾,罕见地没顺遂他的心意。金钩人生气了,跺着脚道:“讨厌大蛊罐!”
飒!
皎皎的明月光被一剑悍然斩作两段,漫天都是飞溅的、璨璨的、艳丽的碎血!
活蛊罐拎着女孩的臂膀被一剑斩断!
活蛊罐的眼睛微微地缩成一点——
来人左手捞住了下坠的苏锦萝,右臂振腕、平甩、剑尖斜点,纤细的剑身上横陈着一行冷淡的红色。
闻征从斗笠下抬起寒气凛冽的眼睛来,他扯了扯嘴角,笑容说不出的放肆和邪气:
“啧,你还没死?”
金钩人眼睛里胀满了血丝,狰狞的青筋攀附上男孩惨白的皮肤,像是狂舞的群蛇:“剁,剁,剁碎你——剁碎你!!!……”
男孩的话音被陡然掐断。
他太激动、太愤怒、太惊讶了,金钩人的注意力全在斩断活蛊罐手臂的来人上,以至于忽略了一个致命的异变——
……闻征不是在对他和活蛊罐说话。
列御寇从他口中探出凛凛的剑尖来。
闻战披散着一头凌乱的黑发,少年刚从心魔里挣脱出来,神情是说不出的憔悴、疲惫、和阴冷:
“……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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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陆梨衿所想“他怎么还没补全叶子牌”,【寸金篇】时提到过闻征的叶子牌只剩下一个,另一个“被他扔了”。
*注2:我们是在上帝视角,才知道活蛊罐是在救锦萝。但是在闻征和闻战的视角看来,只是一个怪物捏住了女孩的头颅,悬在半空不放手而已。这里没有绝对的善人和绝对的恶人。
第35章 、说第三十二:为君死(下)
闻战站在铺天盖地的烈红色里, 犹如身处摇摇欲坠的火宅。赫赫炎炎的火焰里凹凸出无数张人脸,一开一合的窟窿像是无数张黑洞洞的口舌, 从四面八方朝闻战一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