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战右手倒提着列御寇,左手猛拍了一下苏锦萝的后心——少爷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女孩的盔甲都震出金属的一声嗡,苏锦萝唔地一声咳出淤积在心腑的黑血来。
苏锦萝咬着染红的下唇狠狠地瞪向闻战:不要你管!
闻战回了她一个白眼:我们智力不在一个物种上,本少拒绝与你交流。
苏锦萝:?
——娘炮,我一拳打过去你可能会死。
刚刚她与悍将正面对撼,两人硬是碰了一回硬功——行外人一看像是女孩占了上风,但行内一看则不尽然:苏锦萝的力气还是不够,两力冲撞时已经震伤了女孩的经脉,她的动作已经开始迟缓了下来。
“喂,”闻战压低了声音,“怎么是你一个人过来?”
悍将就算再有通天的本事,也只不过是个土匪头子而已:江湖散勇不足为惧,如今正五品的将军亲自提/枪上阵,未免太给面子了些?
苏锦萝冷笑了一声:“还不是你这个窝囊废太没用?”
闻战大怒:“你狗嘴里是不是吐不出象牙?”
苏锦萝皱着金色的眉毛倒没再跟他扯淡,伸手一弹自己耳下的叶子牌——她的叶子牌是霸下府破例授予,长矩形的墨黑牌面上绘着怒放的雪莲花。
悍将没有叶子牌,说明他是不受霸下府承认的方师。这很不寻常,霸下府有气动仪,醒骨的方师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都避不开霸下府的统计和核定。
但是……
——江湖上确实有一个很有名的方师,他至今都没有被霸下府统计在册,叶子牌还是自己无聊时做着玩儿的。
薄磷,雪老城大弟子,江湖号“九刀”。
“上面有人发话了,要我亲自提头去贺寿,靖安府的粮饷才不会被卡得那么紧。”苏锦萝的字句从齿缝舌尖迸吐出来,“明白了么?我不是来帮你的,而是这人……惹到了了不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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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磷你他娘疯了么?!你在跟师父动手——”
“让,开。”
残雪垂枝眩出一笔染血的锋寒,阴沉沉地遥指向前来阻拦的白潇辞。薄磷披散的长发在狂风里飞旋怒舞,诡蓝色的炼气向着穹隆冲天而起,咆哮的刀风寸寸凝结成殷红的梅花雪浪,唰然遮蔽了刺目又凄惶的天光。
神佛皆惧,天下惊殊。
“薄远州,我最后问你一遍。”
薄磷压低了染血的眉宇,冷冽的目光从散乱的额发里穿刺出来:
“明百灵是你杀的,是不是?”
当时师父……说了什么?
薄远州保持着悠容淡逸的笑意,千山暮雪都禅定在了他的表情里:
“……我们雪老城,还真是惹到了了不得的人啊。”
!
薄磷猝然从迷梦里挣脱出来,冷汗涔涔地浸透了衣裳。
他胸膛缓缓起伏了一轮,低头去掐自己汗津津的眉心。四季雪安睡在破晓前的黑暗里,窗外下着哀艳的梨花雪,偶尔传来花瓣掸在窗纱上的窸窣声。
他看向塌上的云雀,女孩居然已经醒了,从裹得严严实实的被褥里探出了一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薄磷:“……”
薄磷刚想来一句早,却发现自己喉咙梗得厉害,嘶哑着抽不出声音。云雀从被子里探出了手来,薄磷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凑近,女孩温软的手指轻轻地蹭了一下他的脸。
薄磷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云雀又缩回了手去,在被子里拱了拱,又从被子里窜了起来。薄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云雀是在扣衣裳,——还扣错了,单薄瘦削的肩颈袒露出大片大片病态的苍白。
云雀面无表情地坐在塌上,跟藤椅上的薄磷对视了片刻,末了张开了双臂:
“过来,抱。”
薄磷低下头去,低低地笑了一声。云雀以为他要说什么烂话不动声色地拒绝自己,——没想到下一瞬她就被拉进了一个凶狠的拥抱里,薄磷的体温一直都非常的低,云雀在他收拢的气劲里无端地哆嗦起来。
——她被勒疼了:“……薄磷?薄磷?”
薄磷倏然放开了她,云雀猝不及防地摔进了被褥里,在定睛时薄磷已经反手握住了残雪垂枝的刀柄:
"哟,大早上的,火气这么大?”
诶?
云雀裹进被子里再探出头来,庭院里梨花深深,一道人影沉默地立在漫天哀艳的梨雪里,表情像是四月森濛的凉雨。
——薄磷的师弟,白潇辞。
第24章 、说第二十一:第四日.大囍日(下)
薄磷:“……”
“小阿白,”薄磷展臂掀了外衣披上,吊儿郎当地往门上一靠,“你追媳妇儿要是有这么勤,儿子都跟大鸟一样高了。”
莫名其妙被点名的云雀愤怒地从塌上扔出只水碗砸他,薄磷游刃有余地反手接住,垂腕接向一旁滴水的竹筒,哗哗地压了碗水送到嘴边:
“怎么,吃个早饭再打?”
清晨熹微的天光漏过梨树繁茂的罅隙,浇出一连串细碎如浮萍的影子。白潇辞沉默地站在重重掩映的梨树里,像极了一道雪做的谜题。
薄磷啧了一声,脸色变了变:
“小阿白?白阁主?”
“——白潇辞?!”
云雀听见庭院里的动静,她膝骨有伤,只能从塌上奋力挪出来了一些:
怎么了?
薄磷抬臂接住了向前倾倒的白潇辞,脸色沉沉地把水碗里的水喝完:
“——没事,我这倒霉弟弟被人暗算,快死了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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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将招惹了不得了的人?
闻战怔愣地眨了眨眼睛,火气随即窜了上来:
——干,也就是说悍将如果不踩着某些大人物的痛脚,他烧杀抢掠还就真没人管了?
苏锦萝猜着了他八分所想,蹙着金色的眉毛撇了他一眼角:“幼稚。”
这次闻战倒是没有要骂回去的意思,少年冷冷地压低了锋利的眉刀:
“官家人高贵,出手需得三请四请,我等匹夫自是浅薄幼稚。”
你——
苏锦萝二踢脚一样的脾气跟闻战暴得不相上下,女孩的火气被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彻底点着了:但闻战偏偏就是比她快了一步,列御寇撕扯着空气震出一道苍严的咆哮,仿佛青天白日里劈下一道晃晃的惊雷,朝悍将绷出一线致命的孤寒来!
唰!
女孩熔熔的金发在疾风里劲卷出蛟龙一样夭矫的飞影,暗银色的长/枪不甘示后地呼啸而来。悍将被“大夏龙雀”与“千秋风雨”左右夹击,天光犹如飞燕在三人兵器上急掠开去,悍将气势上非但没有半点落于下风的意思,本人反而张嘴笑得神佛不惧:
“哈哈哈哈哈哈!过瘾过瘾!”
鬼头刀上的金环震出一阵铿锵的利啸,斜斜地倒挂住了左边疾弹迭卷而来的列御寇;有千万星火争逐在冷铁相击之处,闻战手腕倏然一抖,列御寇柔韧的剑身反向弹进了悍将的防御,悍将几乎同时放弃了与闻战的角力,磅礴的气劲倏然反撞向右——鬼头刀的刀柄狠狠地撞开了挑来的长/枪枪尖,一枪/刺来的苏锦萝被迫与悍将错开了一步的距离,但“大夏龙雀”的脾性显然比“千秋风雨”还要凶上几番,三棱枪尖抖着猩红的缨穗自下而上挑出如游龙般的疾影,向后抡转出圆融又苍劲的一弧——
回马枪!
与闻战的剑法不同,苏锦萝的枪术是沙场上与人生死相搏的杀招,少了侠客间切磋时的悠容潇洒,只剩下纵横疆场时夺人性命的无尚狠厉。这回头一枪实在过于惊才绝艳,悍将不得不避其锋芒,但闻战撕虎裂狮的一剑又汹汹而至!
闻战和苏锦萝从前后两方、左右两侧掠过悍将,两人几乎同时得手,勾连出的碎血在天光下剔透出颗颗历劫般的星光!
地面的黄沙被卷绞的劲风激得冲天而起,三人的身影在锃烈的风暴里骤撞疾闪,一路飙射进了乌檐、雪墙、青石板的街道上。方师的对决不比偃师的花哨,三人的技巧、劲道、速度、身法在方寸之地悍然相撞,悍将一人一把鬼头刀对上闻战和苏锦萝,一时间居然看不出败象来——
——不对,这人就根本不在下风!
唰!
悍将磅礴贲发的炼气生生震开了二人的兵器,悍将吐纳、翻腕、出刀,鬼头刀拦腰推开一记水平的横切,暴烈的刀意化作如有实质的星河扫卷而来,耀眼的天光在这刹那都被一气斩作两段,惝恍间天地只剩下了这开山震海的一刀!
——开海千百铡!
这一刀来得太突然、太磅礴、太致命,闻战和苏锦萝皆是闪避不及,正面吃中了悍将摧枯拉朽的伤害。苏锦萝明灿的银甲随着沉雄的刀风寸寸碎裂,殷红的腥血当场飚出了女孩的唇齿,两人皆是被嚣狂的刀意掀得横摔了出去,闻战在落地时奋臂拽了苏锦萝一把,少年垫着女孩狼狈地滚作一处。
“……蠢货!”苏锦萝从呛血里挣出字眼,神乎其技地骂得口齿清晰,“你脊骨会断的!”
“操!”闻战毫不客气地口喷芬芳,“要不是老子垫着你,你现在早摔成两段苏大萝卜了!”
你才是大萝卜,你全家都是大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