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大哥声名在外, 无人敢惹,一般的劫匪都要绕道走, 什么事办起来都方便。”狐丽笑着解释, “小嫂嫂还是得多出来看看,在官家领域之外,‘薄九刀’这名头可是金字招牌。如今大哥不在, 江湖上一些麻烦规矩,我们还是要守一守的。”
“喔!”绵绵虽然没听懂, 但绵绵大为震撼, “我一直以为薄磷是吃软饭的——唔!”
盛小将军手疾眼快地捂住了这条白龙天生的贱嘴:“不好意思,她可能是有什么大病。”
绵绵不满地甩着尾巴:“唔唔唔!”
我没有病!
盛临城:“……”
你以为我们人民边军会信你的鬼话!
绵绵不安分,一言不合就上蹿下跳,张嘴说话一定吐不出象牙, 盛小将军本就性子喜静,此时被这玩意一闹, 高血压都要犯了:“坐好!”
绵绵当即坐在了盛临城大腿上, 亲亲热热地往他脸上贴了贴:“噫呼!”
“……”盛临城呆滞了半晌, 随即恼羞成怒,“穿件衣服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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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 盛小将军还是坚强地没有被绵绵气死, 狐丽一行人从凌云七子的羊肠小径下山, 来到了山脚下颇为热闹的码头集市:
“飞龙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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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飞龙舵”迎来了一批气度不俗的客人。
领头的姑娘一身榴火一样烈艳的裙裳,口齿伶俐、嗓音娇脆,像是一段活泼悦耳的琵琶声烧进了人耳里。虽说垂纱斗笠遮去了大半面容,依稀可见遮掩下棱角分明的娇艳红唇,像是被轻纱薄缦包裹住的殷红牡丹,让人不由得好奇遮掩下到底是何等无畴丽色。
但是美人腰间斜斜挂着一把白银纹路、海棠正红、金墨长穗的唐刀,玲珑耳垂下挂着一对叶子牌,牌面上的姚黄魏紫遥相辉映,风情万种地提醒着旁人:
滚。
红衣姑娘后跟着一对男女,少年眉眼端正、面容清冷,身段颀长、体格精健,背后一把绷带层层包裹着的长形兵器;女孩则活泼得过了头,走路一蹦一跳,还老爱绕着少年打转,搞得前者脸上一阵愠色。
队伍尾巴上缀着一道格外特别的身形,来人身量大半都隐没在了垂纱斗笠的阴影里,依稀可见是纤细小巧的一只,但背上却压着一具格外硕大的木箱,手上提着一只白皮银穗的八角宫灯——偏偏来人身上罩着一股阴鸷逼人的冷气,令人本能地觉得危险,赶紧转开了目光。
与队伍拉开了几人距离的,还有一位身量高大、体格健硕的异族女郎。她倒不是刻意女扮男装,纯粹是为了方便着想,袖口上紧紧地缠着便于动武的绑臂,饱满的胸/脯却毫不客气地撑开了男装的交衽。只不过来人背上挂着一件凶相毕露的方天画戟,凛凛的杀势而迫人的美艳交织在一起,霸道无畴地闯进人的眼睛。
来者正是狐丽一行人。
绵绵左手拿着两串糖葫芦,嘴里还吧唧吧唧地嚼着一串,含糊不清地问:“我们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
盛临城忍无可忍:“最招摇的就是你好吗?”
“有两位龙女大人随行,加上小嫂嫂这么大的偃师工具箱,想要藏住倒也麻烦。”狐丽不以为意,巧笑倩兮,“无事,正好能吓走一些不长眼的蟊贼,省了过多事端;要来找我们麻烦的,也不差识破这点遮掩——该找上门的,也避不开就是了。”
绵绵紧张地啃着糖葫芦:“难道我们还有麻烦?”
盛小将军翻了个小幅度的白眼,心说这儿最大的麻烦就是你。
狐丽笑道:“自然是有。但绵绵倒是宽心,‘天’那种级别的敌人,向来不会出现在这种耳目众多的江湖地,找上门来的——”
“我的仇家,小嫂嫂的仇家,大哥的仇家。”
“听上去挺多?——对,江湖就是这么热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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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龙舵的繁华程度超乎云雀的想象。
这本就是一处船坞聚集之地,如今发展成了规模可观的集市。比起上京天都的雍容大气,江南商镇的精致华艳,飞龙舵更加粗犷豪迈,简易木棚遮蔽着迷宫一样曲折幽深的商街和码头,人潮涌动、灯火辉煌,云雀看着来往的方师和偃师,突然明白这就是江湖气。
……这就是薄磷的世界啊。
往沁园春去,狐丽选择了水路,眼下一行人正是去租船。狐丽显然是飞龙舵的常客,由她牵头,云雀迷迷糊糊地跟着她转了十几个弯,路是越走越偏、越走越暗,之前在大道上还能看见木棚罅隙间明晃晃的天光,如今这儿只有鸡血红的灯笼,火燎燎地照着阴暗潮湿的窄巷。
“‘飞龙舵’有十几个这样的‘暗码头’,大码头人多眼杂,从小码头出去是比较保险的。”狐丽解释道,“像这样——”
她伸出手去,也不知道拉住了什么约定俗成的机关,只听见黑暗里“嘎巴”一声,冒出了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来。
是一张恶鬼面具。
恶鬼面具动了动,居然还会说话:
“客人从哪来?”
狐丽亮出了“堂前燕”的令牌。
恶鬼面具上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哦呀!贵客!”
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重新隐没进了黑暗里,一个穿着大红衫子的小丫鬟从拐角的黑暗里冒了出来。女孩子脸上敷着惨白的铅粉,嘴唇点着红艳艳的一点,腮边涂着过于鲜艳的两个红色的圆,嗓声和哨子一样又清又细:“贵客往哪去?”
狐丽答道:“沁园春。”
“贵客多少价?”
狐丽扔出了一包金叶子:“管够,快些。”
小丫鬟双手接了,往上一抛,掂到了满意的重量,给狐丽行了个夸张的大礼:
“天黑月上稍,三尺白绫下,海神娘娘见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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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吃惊道:“完了?”
这就租到了船?
“完了。”狐丽弯起眼睛来,“在江湖里,这叫走‘水鬼’,船夫和客人不直接见面,都通过‘水鬼’安排,出了事也是直接找水鬼。刚刚那个小丫鬟就是‘水鬼’,我开了她满意的价,她自然就接了这个大单。”
盛小将军也颇为好奇:“刚刚那串口令又是何意?”
“江湖黑话,算不得什么高深的。”狐丽笑道,“她的意思是子时三刻,在系了白绫的码头见。”
绵绵还在吧唧吧唧地吃糖葫芦:“那海神娘娘是——”
“今天正好是海神娘娘游街,”狐丽诶了一声,“登船之前,要不要去看看?”
哈?
在场都是没见过市面的乡下人,连钟应悔都诚实地转过了头来:
那是什么,听上去好他妈厉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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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咣——咣!!!
万灯煌煌,千锣喧天,游行的队伍浩浩荡荡,汹涌的人潮都被推挤在了一边。开道的武夫戴着恶鬼面具,袒露着精壮的上身,肌肉虬结的背上曝露着神秘而艳丽的刺青图腾。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踩着声乐妖诡的鼓点,迈着粗犷凛冽的舞步,从路人惊诧的目光下走过。
云雀在人潮之中仰头上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唔噫……!”
云雀的目光越过武夫、神女、僧侣,看见了十六人大轿之上,被众人垂拱着的海神娘娘。
那当然是一座神像,面目慈悲,风鬟雾鬓,口含朱丹——
云雀心中陡然一寒:
什么?
——海神娘娘的眼珠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云雀看!
第155章 、说第一百四十七:魁刀
咣——咣——咣——!!!
万锣齐鸣, 千钟吟诵,僧侣、神女、孩童的颂唱泼天而下, 被妖异的鼓点、吊诡的弦乐分割成千万碎片。长街灯火是血染的红, 仪仗包浆是迫人的绿,海神娘娘身上穿着夺目的蓝,几种截然不同的颜彩明烈地撞在一起 , 共同缀成一幅浓墨重彩、阴气森森的画卷。
云雀站在攒动的人潮里,浑身上下的血液都结成了冰——
众人垂拱的神舆之上, 海神娘娘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过来, 视线木然又诡异,直勾勾地刺向云雀!
一道声音在云雀身后响起,懒散的、戏谑的、醇厚的: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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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霎, 云雀险些以为,这是薄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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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虽然心里惦记着薄磷, 但脑子清楚得很, 现在薄磷中了“石律”,是不可能出现在飞龙舵的!
电光火石的刹那,云雀当即有了应对,女孩的身形好似鹰隼一样拔地而起, 避开了一道圆融而锃亮的刀光——
唰!!!
身后来人的出刀毫无预兆、凌厉锐进、凶险万分,好似平地掠起的一道惊雷, 云雀只要再慢了一步, 现在就是两截儿云雀了!
云雀倒吸一口凉气, 瞳孔倏然一缩,认出了这惊才绝艳的一刀:
风卷尘息刀?
——他妈的, 怎么是个人都会风卷尘息刀?
雪老城的武功, 已经变成烂大街的功夫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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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抽身而起, 后仰腾空。狂风拔地而起,光影旋溅变幻,刀风吹开了她遮掩全身的斗笠垂纱,云雀绾发的发绳被微凉的刀尖一气勾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