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厌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小鲛人,你发癫了?”
她眼睁睁看着风停渊擦完每一片叶子,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喷壶,给萝卜浇水。浇完水,又把它搬去有光照的窗口,还不满意,一连换了三个地方,抬头看了看云,略有不悦,看样子就差一剑把云戳个窟窿,让阳光落在他心爱的萝卜上。
苏厌又觉得他无聊,又觉得没有比看他无聊更好玩的事情,托着腮一直等,等着风停渊总算把萝卜安顿下来,平静地坐在桌前。
她伸出手,像只使坏的猫猫,一边拿眼睛看着他,一边用手去扒拉他的萝卜。
“哗啦哗啦”。
那倒霉的萝卜被她打得摇摇欲坠。
下一刻,她如愿以偿从风停渊脸上看到意料之外的惊讶,猝不及防的心疼,和极浅淡的,一瞬而过的怒气。
像是暴风雨后突然破云落下的光铺满山峦,一滴水突然在光下折射出了颜色,像是圣洁无暇的神像突然睁开眼睛,漂亮得让人心颤。
虽然只是一瞬间。
然后她就被风停渊丢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苏厌在后院里还在哈哈大笑,笑声清脆明亮,关上窗子都挡不住。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却莫名喜欢风停渊身上的情绪。
虽然风停渊身上的一切都让人喜欢,可就像是完美的冰面让人忍不住想打破,平静的水面让人忍不住想搅乱。
她喜欢漂亮的东西。
更喜欢亲手将原本一尘不染高高在上的东西,拖下来,沾满她的痕迹。
苏厌孜孜不倦地蹲在后院里用弹弓打他的萝卜,打光了后院里的石子,直到风停渊忍无可忍地折了根竹子,从窗口一跃而下,和她对招。
被风鼓起的宽袍大袖,如皑皑白雪,铺天盖地的剑光,化成无数纷乱的流光从苍穹落下。
苏厌笑得灿烂,提着有情剑迎上去。
学了这些日子,她用剑也相当顺手。
剑光既不干净,也不心静,但却和她其他所有的武器一样,蓬勃的野性,肆意的邪气,千军万马中取人首级的压迫感。
纯粹的,只为杀一个人而学的功法。
两人只过了几招,就看见天际突然炸开的信号弹。
苏厌完全不怕风停渊会刺中她,偏头看天:“咦,那是什么?”
“凌霄宗的信号弹。林初找到线索了。”
风停渊的剑气擦过她的脸颊,掀起柔软的碎发,融入温和的夜风。
两人同时收手,越过高墙,身影出奇得同步,起起落落,顺着高高低低的屋脊向远处追去。
深夜的通天河如一头蛰伏的巨兽,两岸灯火延绵不绝,而江水漆黑,沉默,不兴波澜,深不见底。
林初在江边跳起来冲他们挥手:“快!这里这里!!”他一只手指着通天河正中漆黑的楼船,“我追了好一阵子,发现渡厄的气息是随着通天河的流向逆流而上,就是因为在江中间,所以气息才那么微弱,且一直在移动!我盯了一天,就是这艘船,没有错!”
他跳上江边一个小小的木筏,一边给艄公掏钱,一边喊道:“快上船!我们追上去!”
然而那边,苏厌已经嗖的一声,熟练地抱住风停渊的脖子,像只树袋熊一样趴在他胸前。
风停渊:“怎么?”
苏厌抬头,琉璃一样的眸子理直气壮看着他:
“你不会御剑吗?”
风停渊借用了她的有情剑,御剑划过漆黑的水面,挟起的风掀起一线白色浪涛,身形如剑,只一瞬就逼近了巨大的楼船。
林初:“???”
他喃喃道:“……仙君,要不也带带我……”
他脑补了一下自己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风停渊后背上的场景,狠狠拍了自己一嘴巴,转头对艄公大叫道:“快!我们追上去!”
全船警戒得很快,苏厌刚从风停渊怀里跳到船上,转眼间就被十几个黑衣人包围了。其中一个高喝道:“什么人!”
无数兵器的寒光层层叠叠将两人环绕起来,俨然是插翅难逃。
是他们插翅难逃。
一条银色的长鞭划破夜空。
风停渊淡淡道:“不要杀人。”
苏厌:“为什么?你说不杀就不杀?”
说归说,手里还是留了几分力气,左右几鞭,将黑衣人抽断了胳膊腿丢进河里。一时间船后掀起的波浪里全是浮浮沉沉的脑袋,惨叫声不绝于耳。剩下的人不敢再上前,挤在舱里,面色惊惧。
风停渊推开楼船的门,走入里屋。
这是一条货船,里面堆满一人高的箱子,船内气息冷肃,箱子里皆是布满杀伐之气的兵器。
苏厌紧随其后:“我没感觉到渡厄。”
“不在船内。”风停渊道,“但是沾染了一点气息,和这群人有关……等林初来看看。”
“你还真相信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风停渊道,“他在凌霄宗指的方向并没有错。”
苏厌扫视了一圈,“咦”了一声,徒手掰下其中一个木箱上的刻印。
那刻印是一圈藤蔓环绕,当中一刀一剑相互交叉。
苏厌对比了自己手里有情剑的剑鞘:“这不是……那家剑铺吗?”
“是陈氏家徽。”
苏厌蹬蹬蹬跑到船尾,随手一鞭圈住一个人的脑袋,将他半拖离了水面,遥遥道:“我问你,你是什么人,为谁做事?和陈家什么关系?运了什么东西?要运去哪里?”
“我不知道!!”那个人呛了水,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双手抓着鞭子拼命踩水,“我们只是接了上头的命令,把这批货送到元都!我上有老下有小……噗噜噗噜饶我一命……”
风停渊上前按住她的手:“他们只是办事的。”
苏厌:“但也有可能在撒谎。”
风停渊摇摇头,指着首舷木板上刻着的印记:“飞龙镖局,专门走镖。”
苏厌不耐地啧了一声,鞭子一松,往远处一探,将木筏上一边挥手一边大喊“让我上船”的林初拎了上来。
林初刚上船就脸色一变:“完了,渡厄不在这里。”
他焦急地绕了两圈,搓手道:“我感觉渡厄就在不远处,但是气息很微弱,怎么回事,不应该啊。”
苏厌伸出手指,转而向下,指了指河面:“这阵子渡厄的气息都和这条船的路线一致。”
林初点头。
苏厌道:“那渡厄就是在通天河底。”
林初眼睛瞪大了:“什么?”
苏厌道:“这不是很显然吗?他们想要运送渡厄,又不想被别人感知到气息,所以雇了镖局,专门运一船其他兵器,渡厄则由自己人从河底运送,路线一致,一上一下,相互照应。”
水体天然能遮蔽气息,隔着一条浩瀚的大河,就算是林初那样的狗鼻子也闻不出来渡厄的位置,更何况其他人。
“什么人能一直潜在水底?!还游这么远?”
“妖。”苏厌不舒服地揉了揉眉心,“或者是像老鱼人那样的半妖。”
林初打了个寒战:“那现在……谁下河去把渡厄捞上来。”
这样宽广的河面,水底伸手不见五指,藏人容易,找人难。更何况那人听到江面的动静,很有可能已经潜伏起来,想要找到他,除非找灵阵师组百人阵法包圆百里水域,或是把河水抽干。
苏厌看向风停渊:“我不会水。”
“跟着这艘船,等他们上岸。”风停渊目光投向深不可测的漆黑河面,“我要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苏厌看了他一眼,拉住他的袖口,靠在船舷上,脸色苍白道:“正好……我也想守着渡厄等清虚仙君出现,还有,这船上有毒,快走……”
她一扭头,抱着船舷哇哇大吐。
林初吓得差点跳船:“有毒?!哪里有毒?!!”
风停渊伸手穿过女孩的腋下,像拎一只猫一样把她拎了起来,抬脚踏上有情剑,划过河面,呼啸的风声中传来低沉而无可奈何的叹息:
“是你晕船。”
*
深更半夜,陈氏剑铺被一脚踹开。
四方后院里竟然灯火通明,五辆马车一字排开,家丁仆役统统收拾齐全,整装待发,大哥陈铭肌肉虬结,单手举着上百斤的木箱放进马车。
刚放好,就听到门“轰隆”一声,乍起的烟尘里出现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
红衣女孩神色恹恹,脸色苍白,擦了擦嘴角,脾气愈发不好:“好啊,还想跑!”
陈昊看她就头疼:“怎么又是你!”
苏厌抬手掷出一块刻着他们家徽的木片,将他钉在马车上:“说!你们最近把什么剑卖给了元都的什么人!又和他们什么关系!!”
其他家丁眼看着女孩竟敢动手,纷纷举着棍棒围了上来。
大哥陈铭晓得她厉害,怒喝一声:“都别动!”
其他人应声而止,愤恨地盯着一行三人。
陈铭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沉声道:“我陈氏一族每隔十年都会向元都供应一批刀剑,为了天机阁十年一度的门派大比备用,今年也不例外,黄昏时昊弟将打造好的一箱刀剑送上船,此时我兄弟二人正要代表赤炎宗去元都参加大比,你又为何要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