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妖愕然,饕餮也坐直了歪歪斜斜的身子,听容远继续说。
容远:“正如她说,四十国归于了商汤。”
容远话音一落,众妖哗然,“怎会这样?”
容远沉默不答。
饕餮来了劲,问天婴:“你说说。”
天婴道:“因为其他国家的人听了这个故事后,都说:‘汤之德及禽兽矣。’既然能对禽兽牲畜都如此仁慈,何况是对人?我们跟着他一定会被善待,于是纷纷归顺了商汤。”
容远:“你倒知道得不少。”这句话明显是对天婴说的,但语气不冷不淡,不像是夸奖。
天婴低头,“大祭司见笑。”
而他俩这么一来二去,更是证明了天婴答得没错。
容远继续道,“商汤撤了三张网,却网罗了天下人心。”
这时妖官们也终于听懂了一二。
容远:“如今天下动乱,仙族并未归心,穷奇乱兵还在虎视眈眈,蠢蠢欲动,大王若能对人族幼子都心怀仁慈,他们又会怎么想?”
“大王之志在天下,吃这几个孩子不过是泄大王一时之愤,但是放他们回去,即便不能天下归心,却也能收买人心,望大王思量。”
饕餮天生是天性凶残的凶兽,但并非草包,容远说到此处他心中也有了计量,只是现在面子上下不去。
而容远也并非那种会给人台阶下的性格。
两者僵持不下。
跪着的天婴“嘶”了一声,把手垫在了膝下。
容远用余光扫了她一眼。
饕餮终于露出笑容,“这就跪不住了,看你这点出息。”
天婴不好意思,准备悄悄把手从膝盖下抽出来,答:“跪得住。”
饕餮见她那张小圆脸突然紧绷的眉眼放松不少,“起来吧。”
天婴见两人气氛有所缓和,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
刚刚站到一半,饕餮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目光一冷,“我记得那群孩子里面,有你恩人。”
天婴听到这里心一凉,还没站起来又跪了下去。
这时容远眉头微微蹙起,“大王是在怀疑我为了救那群孩子与这小妖串通起来欺瞒大王?”
这时候容远语气中有着淡淡的不耐烦。
容远是天地间极为神秘的存在,能够上达天意,向来清高自负,即便是饕餮他也不向其示弱过。
怎么可能为了区区几个孩童去和一个小妖串通。
饕餮并不想与容远为此小事闹僵,“怎会?”
然后转开话题问天婴,“这些人间的事你在哪里知道的?”
天婴:“隔壁家书生那里。”
她在隔壁家书生那里听了各种各样的话本,但是秀才正儿八经一读书,她就困了。
这些东西,是容远书房里看的,容远喜欢读书,天界的,人间的,妖界的,应有尽有,唯独不看她喜欢的情情爱爱的话本。
她怕在容远面前显得过于不学无术,于是也硬着头皮读这些一翻开就犯困的书。
现在觉得多读书还是有用的。
妖王心情大好,笑道:“不错不错,我妖界就该个个如你这般好学。”
那个把天婴带进来的双面妖喜笑颜开,其他妖心情复杂,一面觉得好像显得自己不学无术,一方面又觉得这小妖又一次给妖族涨了脸,至少不让他们老在容远面前抬不起头。
天婴也不再与那群孩子避嫌,向饕餮行礼,扣在地板上,“大王仁慈,求大王放了那群孩子。”
饕餮与仁慈二字八竿子打不到关系,这些场面话他原来也不爱听,但是刚才商汤的那个故事他听了进去。
要想一统三界,光靠武力太过吃力,若真能像故事里那样天下归心,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他道理懂了但是要有人给他个梯子下,如今天婴正好递了这把梯子。
饕餮道:“天下归不归心不重要,主要是能博红颜一笑,便听爱妃之言,放了那群人间幼崽。”
天婴听到此处悲喜交加,喜是因为妞妞终于得救了,悲是因为自己再也跑不出饕餮的后宫。
但是最终还是笑了出来,露出了两个酒窝,“谢大王恩典。”
她心头大石放了下来,整个人都欢快了许多。
而容远已没有耐性再在这里,向饕餮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天婴任他衣角带过的风从自己身旁拂过。
她与容远背对而立,容远走向大殿的出口,而她却向大殿深处走去。
而她还没爬上饕餮的御座,就听见了呼呼的呼噜声。
抬眼一看:一身酒气的饕餮居然睡着了。
*
苏眉人不出生司阁,八卦却飞得飞快。
“ 你说这一日化形就被捉上九重天的小妖,哪里学的这些东西?”虽是八卦苏眉语气颇带赞誉。
青风:“我管她哪学的?”
容远走了进来,神色如常,但是全身却散发着冷意,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如此过。
容远坐下端起了茶杯,“那个兔子告诉我,她是草种的‘容器’。”
青风苏眉脸色一变,皆问道:“她如何知晓?”
容远用杯盖拨了拨杯中的嫩叶:“是啊,她怎么知道?”
这个惊天的秘密,这世间本该只有他三人知晓。
苏眉青风大骇,统统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商汤典故摘自《吕氏春秋·孟冬纪·异用》
第十四章 洁癖
不知是不是错觉,觉得神君有几分憔悴
苏眉青风一听,脸色骤然大变,纷纷跪了下来。
“神君……”
草种是一把钥匙,是一把可以打开复活孤神力量的钥匙,本身并没有强大的力量,而且这个力量相当的隐晦,不然也不会藏在这世间数十万年。
若非容远,苏眉青风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这个小妖虽然一夜成妖事出常态,但是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是草种的容器?
“我绝无向他人提过只字半语!”青风脸色煞白。
“我从未背叛过神君。”苏眉眉头紧蹙。
容远一边用茶盖拨动浮叶,一边看了两人片刻,然后喝了一口杯中清茶,道:“我信你们。”
容远不仅多谋善断,杀伐果决,同样也有常人难及的胸怀。
既然用了他们,就不会对他们再有怀疑。
青风:“那个小妖怎会知道?”
容远未答。
显然,即便是他,也不知其中蹊跷。
容远看起来依然淡然,苏眉和青风心中却翻江倒海,不能平静。
他们细思极恐,毛骨悚然。
一件他们筹谋了一生足以翻天覆地的秘密,如今被一个最不该知道的人轻描淡写地揭开,更像是一种对他们的挑衅。
若说下面没有暗藏着什么更大的势力,更汹涌的阴谋,他们根本不信。
苏眉用伞骨轻敲自己的头,“神君可有问她为何知道?”
容远道:“未问。”
青风:“事关重大,要不要将她捉回来审问?”
容远:“不要打草惊蛇。”
青风:“对,她的底细我全部查过,以她那点能耐,绝不可能知道这些,后面怕是有人。可为何她与神君您说这些?”
容远:“以此相逼,让我救一个孩子。”
苏眉:“那个恩人?倒还真是个重情重义的。”
青风:\"我不信那些鬼话,她能有本事从我们这里知道草种的秘密,却从后厨救不出一个孩子,说出来谁信?\"
苏眉还想说什么,但是觉得青风说得也不是不无道理,用折扇一下一下敲打着掌心。
苏眉对容远道:“神君,是否将幻灵子调一只过去?”
幻灵子是一种极为稀有的灵虫,除非极其重要的监视对象,不然不会轻易用它。
容远:“可。”
*
天婴躺在床上想着容远的反应。
他们的心思太复杂了,任何事情他们总会在脑子里绕十八个弯,衡量其中交织的利益。
她前生经历太多,死而重生,也懒得去管他们的感受,他们的猜想。
只要妞妞得救,她整颗悬着的心掉了下来,自己重活一世终于不是一无是处。
这还得感谢这草种的力量,让她成了人,有了救妞妞的能力。
于是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
容远这个人洁癖,强迫症,坐姿,站姿,睡姿,没有一样他是不在意的。
所以她原来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现在突然觉得很爽。
于是拿着小宫娥们给她送来的上好胡萝卜吧唧吧唧躺着啃起来。
容远看着竹卷,时不时瞥一眼桌上的水镜,只见那只兔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吧唧吧唧嚼着萝卜,一些碎屑粘在她唇边。
容远皱了皱眉,继续把目光放在竹卷上。
吃饱了天婴觉得有点困,头一歪夹着被子就睡着了。
容远瞥向水镜时,看着她嘴边那点红色的胡萝卜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直到听到她轻轻吧嗒两下嘴,容远睁开眼,看见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皮,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她舌头轻轻舔着嘴角,像是在回味那胡萝卜的甘甜,容远凝神看着水镜,看着那薄薄的舌头靠近那点胡萝卜屑,容远眯起了眼睛,连手指都不自禁地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