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姐柔善宽盈,却也外柔内烈,骄傲端方,做不出取媚之事。
他说……
她外柔内烈,做不出取媚之事。
江蓠眼眶微湿。
自阿爹走后,已有多久没听过有人这样夸她了。
而这个夸她之人竟然是那个一向看她不惯的沈朝玉。
旁边褚莲音看了眼她脸色,轻声道:“阿蓠妹妹,我们走吧?”
江蓠默不作声地背过去,擦擦眼泪,露出个笑:“好。”
她道。
两人起身,一前一后地出门,才到门口,就发现旁边门也正好打开,一行人走了出来。
两方撞上,俱是一愣。
里面自是有人认出了褚莲音,道了声:“褚小姐。”
认出褚莲音,自然也猜到了她旁边带着面纱之人是谁,也道:“江小姐。”
江蓠跟在褚莲音后屈了屈膝:“见过殿下,诸位公子。”
为首那人穿一身金丝蟒袍,戴玉扳指,一副富贵模样,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便是那江小姐?”
江蓠应了声“是”。
“果真一双妙目,千里烟波,万里浩渺…”那男子生得眉清目秀,一双杏眼这般看人也不叫人讨厌。
不过江蓠的注意力,却未放在那好奇地看着自己的三皇子身上,而是穿过重重人群,看向沈朝玉。
他就站在人群之后,那么多人,她竟一眼就看到了他,白袍玉带,肃肃如清风,与周围所有人都不同。
沈朝玉似也在看她,两人目光微微一触,又分了开来。
江蓠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还不等她分辨出那奇怪的感觉是什么,褚莲音已经跟三皇子打完招呼,道了声:“阿蓠妹妹,我们走。”
“是。”
江蓠跟着褚莲音往外走去。
往外走,就要经过隔壁,大约是才议论过她,面上都有些讪讪,一群人齐齐住脚,分开一条路来。
江蓠安静地穿过人群。
周围的目光或直接或隐秘地落在她的脸上,她却高高地挺起脊背,在经过沈朝玉时,脚步顿了顿,以一种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的低音道了声“谢”,而后走开了。
女子的声音刮过耳边轻得像一阵风,还不等察觉已经消逝。沈朝玉看着她裙边的白羽如蝴蝶,在脚边轻盈地飞舞。
耳边传来遗憾的一叹:“到底是怎样的绝色……”
*
马车回到宰辅府时已经很晚。
婶娘和叔父已经睡下,江蓠和褚莲音说了几句话就回了房。
房内灯点着,江蓠坐到梳妆台前,由眉黛絮絮叨叨解着发髻。
面纱已经揭下,她看着镜面里照出的那个人,耳边沈朝玉的声音却朗朗响起:“……若一女子因品貌过人,而得多人爱慕,诸位便要说是她之过的话,未免不妥。”
她伸手去触摸那张脸,心想:沈朝玉不是自来就看不惯她吗…他说女子贵在矜要,是说她不矜要。他说她挑起儿郎之间的矛盾,是说她侍美轻佻,不知收敛……
为何在方才,又说这样的话……
镜中女子的脸被她手中的水汽划得一道一道,几辨不清。
突然,门被敲响,眉黛放下梳篦,江蓠只听门外一阵声音,眉黛就拿了本书进来。
“这是什么?” 她问。
“大小姐让央翠姐姐送来一本书,说是沈公子派人送来的,大小姐让央翠姐姐问,是不是您要那本…真奇怪,这般晚了,还来送书……”
江蓠一听便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快走两步接过,待看到那熟悉的已经发了黄的封面,不由道:“确实是我要的那本。”
她说话声音很轻。
眉黛似懂非懂地“哦”了声,江蓠打发她去休息,自己却坐到了桌前。
书桌上,一盏烛灯摇曳,幽幽的烛火照亮一隅。
江蓠轻轻翻开书页,手却停住了。
只见书页与书页之间,隐秘地夹着一支金色的蝶簪。
那蝴蝶金色的翅膀在幽幽的烛火下,跳跃着光。
沈朝玉……
江蓠一时间竟也不知,在这一瞬间随着烛火跳跃起来的心来自何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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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雪花
江蓠对着金簪发了会呆。
眉黛端着热水进来时见到这枚金簪, 不禁“咦”了一声:
“小姐,这枚簪子不是掉了吗?”
眉黛对小姐这枚簪子印象深刻。
当年抄家时,许多贵重的东西都没了, 只有这枚簪子和那条绯色烟罗裙在小姐身上,没被抄去。剩下的,大都充了公。
所以,前些日子这枚簪子不见,眉黛还替小姐伤心了好久。
江蓠下意识将书掩了, 等那金色消失在眼帘,才意识到这行为不妥, 又将这金簪拿出来交给眉黛,嘱咐她放到妆奁里。
眉黛将金簪放到妆奁里,又来伺候江蓠梳洗, 等梳洗完就捧了热水出去了。
江蓠换了一身家常衣裳, 坐到书桌前。
灯有些暗。
她取来剪子将灯芯剪了剪, 烛火“哔剥”跳了下, 屋内顿时亮起来。
就着这光, 江蓠翻开书页。
书页已经发黄,其上的墨水也有些晕开,第一页就是钱先生的自述:“吾平生最好经义, 忝被时人敬重,称为大家。其实幼时最不好读书,顽劣非常,曾被阿娘拿着棍棒追了三条街, 感谢叔父拦住, 否则二十年后将少一大家。想来阿娘在泉下有知, 也当为那立下汗马功劳的棍棒欣慰。”
钱先生自述诙谐而有意趣, 描述幼时生活栩栩如生,叫人看着便会心一笑。
但让江蓠停住的,却是书页旁那龙飞凤舞的一行小字,小字标注:[感谢棍先生,让后来人得见钱先生]
标注完,还留了一个墨点,那墨点似要往外飞去,可见标注之人的不羁。
江蓠当然认得,这是沈朝玉的字。
甚至他写到最后会点上一个墨点,那墨点斜飞的习惯她也记得。
江蓠诧异于自己对细节的记忆。
不过更让她诧异的,却是这书卷上的标注,往后翻,这标注还有,在钱先生颇有意趣的叙述后,时不时会有沈朝玉留下的标注,那标注有时多、有时少,有时甚至只有一个墨点。
她似乎能感觉他留下标注时的心情,或调侃,或叹服,或不赞同,而这些所有,都仿佛在组成一个她不曾认识过的沈朝玉。
他也有脾气。
有喜好。
有不快。
有不屑与高傲。
就好像…她在穿过他厚重的壳,触摸到他真实的内里。
江蓠感觉到了危险,就像是一场真实的脱轨,有什么在她看着这本书卷时、在悄悄地发生变化。
于是,她不再去看沈朝玉的标注,而是拿出笔墨纸砚来抄写。
砚是徽砚,笔是太湖老人亲制的狼毫笔,俱是入学之初褚姐姐送的,江蓠蘸墨提笔时,不知为何突然顿了顿,一滴墨落到纸上,迅速氲开。
她忙收敛心神,抄录起来。
烛火幽幽,照出一个朦胧的剪影。
江蓠逐字逐句地抄,在抄了将近有一个时辰后,眼睛终于感觉酸疼,她揉了揉眼睛,放下笔。
走到窗前轻轻一推,窗便推了开来。
一枝桃枝斜送进来,带来桃花的香气。
江蓠触了触那桃枝,嘴角露出一个笑,就像是生活突然给了她一个惊喜,那桃枝也颤了颤,似在与她打招呼。
江蓠盈了满袖芬芳,回到桌前重新提笔抄录,一直到夜深,才上床睡觉。
只是梦里也不知在被什么追赶着,慌不择路地跑,一回头,竟然是只兔子,只是这兔子格外大,一口白门牙又尖又利,像两把锋利的铡刀。
她没命地跑,跑着跑着,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株草,缠在一个人手上。
她跟着这人,走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山,心里觉得他是亲切的,她还唱歌,一首荒腔走板的歌,回荡在山林里,这人也不生气,他的袖子刮过绿绿的草,像温柔的风。
……
醒来时已经天亮。
江蓠一时间有种今日不知何夕的感觉,就仿佛还沉浸在梦里的那场春风里。
眉黛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正发着呆的江蓠,以及她眼下的一片青黑。
江蓠皮肤白,那一点青黑就格外明显,就如同白瓷上的一点瑕,让人看着惋惜。
眉黛不由道:“小姐昨夜可是熬到很晚?”
“一本书罢了,哪里值当熬夜去抄。”
江蓠哪里能与她说,这是钱先生珍贵的手稿,千金难求。
而更不能说的,却是心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连江蓠自己都分辨不出,只觉这感觉就像牵连着丝,抑或闷热潮湿的雨季,只让人想尽快逃离。
江蓠打算早点将书抄完还给沈朝玉,一边心底盘算着进度,一边在眉黛的伺候下梳洗换衣。
出门上了马车,才发现褚莲音还未来,等了会,才见这人心急火燎地上车,一见她,眉毛就是一挑:“阿蓠妹妹,昨晚你可是去做飞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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