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飘荡于荒野的纯澈歌声,像是漫漫无边的春光明媚,这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甘美。
她噙着泪水趴在岸边望他,见他睁开眼,她不禁将手伸得更长些,整个人快要掉下来。
晏倾不忍她掉下来。
他在泥沼深处伸出手,隔着虚空,手指点在她眉眼上,点在她腮帮上。
他望着她的眼睛,望着她的泪水,轻声:“你为什么看起来如此哀伤?”
她回答:“因为我舍不得你。”
舍不得他。
轰然一声巨响,飞雪与火山皆抽离,泥沼也离开。
晏倾在现实中蓦地睁开了眼,第一眼就看到趴伏在地上喘息微弱、裙裾上一片血红的徐清圆。
她后来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一开口便咳嗽,只能用力捶打地面,试图叫醒他。她一直关注他,见他睁开眼,目有喜色,更努力地向他伸出手。
晏倾扶住手边的剑,试图站起来,却无力跌倒。火同样让他咳嗽不住,四方危机摧毁他。他的意识并不算清晰,他只是眼睛看到了她,便本能地试图安抚她。
无力站起,只好与她一样趴伏在地,一点点挪过去,颤抖着向她伸手。
面上皆是灰土,此局不知今夕,火海包围着他们。
他们目光哀伤地看着彼此,聪慧过人让他们知道此局艰难,他们只能试图靠近对方,向对方伸出手。
晏倾白皙的面色更加苍然,哑声:“露珠儿……”
他被困在旧年时光中,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骨血埋在地下,身体已经半朽,她砍断荆棘踏过火海,挖出他血淋淋的残躯,说带他离开这里。
他的心上人,会来找他。
所以他要等她,所以他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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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斯年与风若的这场奔逐,林斯年处于下方。
他不过是骑马先逃,但是风若轻功无敌。当风若也寻到马前来追赶时,林斯年便注定逃不掉。
但是林斯年也没想逃。
从一丛林中穿出来,前方是一个破败的寺庙。身下马跑得口吐白沫,在跑出林子后便四蹄跌倒,再也爬不起来。林斯年从马上滚下来,目光从那寺庙上收回来,听到呜呜咽咽的声音。
他看到在自己原本安排好的地方,树桩上捆着一个林雨若。林雨若口鼻被布塞住,努力向他发出声音。
她看到跌跌撞撞的兄长与吗倒地不起的马匹,预料到了发生什么,她的挣扎便更加剧烈。
林斯年咧嘴一笑。
他蹲到林雨若身边,将捆住她脚的绳子砍断。他笑眯眯:“乖一点,你可要躲好了。林家要完蛋了,你那公主娘亲都不一定能护住你……若若,你躲在这里,等事情结束后,就从甘州逃去西域,再不要回来大魏了。
“风若那个蠢货,只想抓我。只要我死了,他还要忙着回去救人呢……虽然他回去看到的,一定是两具尸体。
“有这么一家有病的亲人,家破人亡报应不爽,你好可怜啊。”
他一边说着没有良心的话,一边伸手擦唇角的血,噗嗤把自己逗笑。
他想到自己放的那场火,心中便畅快无比,便痛快无比。
他本就是带着毁灭而来的,他自己被毁了一生,他这一生想得到什么,就要去抢。除了娘亲,没有人主动给过他什么。他从甘州学到的就是掠夺,就是别人不要了的东西才能是他的。
他想要徐清圆,可是他抢不过晏倾,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晏倾都没有不要徐清圆。
没关系,抢不过,他就不抢了。他得不到的,大家就都不要得到了。
林斯年只砍掉了捆住林雨若脚的绳索,没有砍掉手上的,也没有拿开她嘴上蒙着的布。他意识模糊地摇摇头,站起来往后退两步,欣赏了她两眼。
林斯年转身,走向那个破庙。
他不想给别人的,谁也别想得到。
风若终于下马追到这里,看到的便是熊熊烈火。他面色大沉,却不可能冲入火海,他只判断林斯年在不在里面。
他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猛地回神,看到一个虚弱无比的女子趔趔趄趄向这个方向跑来。长发凌乱,衣裳半落,这样凄楚的女郎,竟然是——
“林雨若!”
林雨若拼命想办法挣开了绳索,从深林中跑出来。她希望一切来得及,但她看到的只是大火。
她愤怒万分,伤心万分,不能理解她做错了什么,要看到身边人一个个用这种方式报复于自己。林雨若跑向寺庙,大声哭泣:
“兄长——”
“兄长!”
她的亲人,她的亲人……她疯狂产生一种念头,不如自己真的死了,不如自己和林斯年一同死在这里。胜过看后续,胜过知道后面爹是会胜利,还是会遭到报应。
林雨若大哭:“兄长,兄长——”
她奔向那火海。
火海寺庙中,林斯年坐在一尊佛像下,目中空荡荡地上仰,任由火吞没一切。
他从怀中取出一尊小玉石观音像,在手中摩挲。他终于刻好了自己最满意的雕像,这玉石像,是他娘的魂,徐清圆的貌——
和甘州的圣母观音像一模一样。
比甘州的圣母观音像雕得都要好。
林斯年温柔地看着这尊闭着眼的石像。
木头燃烧,石头崩裂,寺庙在火中一点点倒塌,头上的佛像本就因年代久远而破旧未修,在这场大火中,佛像向下摔下,将林斯年埋在下面。
生命的最后时刻,林斯年听到了林雨若的呼喊与哭声。他面前尽是火,什么也看不清,他怔怔听着那个遥远的声音,抱着自己怀中的玉石像。
他好像看到了石像落泪,看到了观音泣血。
他这一生,被王灵若的爱保护了一生,也被王灵若的爱毁了一生。
林斯年落落地想:如果当年,娘没有剜眼睛救他,自己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如果当年,娘没有被林承抛弃,是不是母子二人就不会沦落到甘州。
如果当年,王灵若不认识林承,林承戏弄她的时候她掉头就走,无论轮回转世多少次,王灵若都与林承擦肩,都不结识那个玩弄她的世家子弟,都绝不嫁给那个人……
如果王灵若不嫁,如果林斯年不用出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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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清无带领上华天的兵马与大魏皇帝支援的军队相汇,一同对打着“清君侧”“杀太子羡”旗号的军队出手。
一路向长安打去。
在艰难的日夜不停的战斗中,卫清无仿佛回到了昔日的战场。什么都不用考虑,只要杀敌就好。什么都不必在意,自己杀得越多,才对己方越好。
精疲力尽,杀人放火。
四方火苗燃烧,这场战争以一千人对敌五千,打得格外艰辛,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战斗中,卫清无从下属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最新传来的情报,朱老神医已经见到徐大儒了,没有说不能救。”
战火中,卫清无握刀的手微微发抖。
她喘着气,站在夜火下,抬头看到天上烂烂灰光。
她没有看到满天繁星,却是一滴水落在了她脸上。
卫清无伸出手:“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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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甘霖。
比人力更难预测的,是天命。
统领带人救火,救不了一山的火,夜间突然下起阵雨,浇灌一切。
统领反应过来后,狂喜呼唤:“快,进林子!快去找徐娘子和太子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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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的这场攻守战,打得也十分不容易。
真正打起来,才发现世家那一方听令的军马数倍于己方,虽然皇帝已经提前做了准备,但他更重要的目的是维持四方平和,长安城中信任的将领并不多。
长安重要的是守。
只要守住,守到故人归来,守到四方将领带兵前来护卫,此局才可破。
韦浮身在长安,比任何人更加明白世家势力的猖獗。连续数日未眠让他脸色苍白,目中尽是红血丝。他闭眼在屋中踱步:
“不能这样下去,得想个办法多撑一会儿……”
长安城门紧闭,与外界失去联系,除非援军赶到,不然他们都是困兽。暮烈此番大手笔,用自己牵制所有人,韦浮也要敬佩这位开国皇帝的大勇。
韦浮忽然带人出门:“跟我从这个方向走。”
韦浮独居一宅,但是韦家在长安是有主宅的。韦浮知道这处主宅有一个密道通往外界,是为了方便大难临头时,韦家子弟可以避难。
如今这密道,被韦浮判断长安地形图后,从某个位置截断,向下挖去,必寻到这密道。
傍晚之时,一位老人在韦家主宅的主院书舍中提笔写书,书房门从外被砰一声撞开,老人抬起沧桑面容、浑浊双眼,看到一身尘土与血污相混的青年凛然站在屋门前。
青年平时温润,此时提剑的姿势,少见的凌厉。
这本是位儒生,却被迫提剑杀人。
剑上的血向下滴,在清寂的室内,鲜明得让人心中发毛。
老人道:“江河,你鲁莽了。”
韦浮提着剑向前,他眼中冷漠的光并未带给老人什么反应。直到他将剑架在了老人的脖颈上,一滴血落在韦浮的眼睫上,他眨眼轻语时,妖冶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