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统领权衡利弊,终是憋屈地从了这小女子。他没好气地嘱咐:“水呢?都找水去,救火!妈的,这怎么救……谁能扑灭山林大火啊?”
风若将徐清圆从地上扶起来,他神色严肃:“徐清圆……”
徐清圆眼睛看着火海,喃声:“你去吧。”
风若心里很难受:“郎君让我保护你。”
他看眼那些忙活起来的将士们,即使如他这样天真,他也知道这场火灭不掉,徐清圆在求人做无用功。可是那些人不高兴,他怎能不高兴?
他只是很难过。
他预料到了一些东西,他希望自己不必预料。
徐清圆喃声:“你去捉拿林斯年,最好活捉,若是不能活捉,那就杀死他。”
她美丽的面容第一次出现无法掩饰的阴郁恨意:“替晏郎君报仇。”
风若半晌不说话。
徐清圆不看他:“去吧。”
风若慢慢道:“徐清圆。”
徐清圆:“嗯?”
风若:“你在这里等我……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完成任务,很快回来找你。你当心些,保护好自己,他们欺负你的话,你回头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们。”
这是第一次,风若说“帮你”,而不是“帮郎君”。
他指的是统领那些军人,那些军人对他怒目而视,风若当没看见。
徐清圆微笑:“好。”
风若纵步跃下高丘,在半空中运用轻功走壁时,他不可避免地回头,看到山崖前,徐清圆迎风而立,衣袂飞扬惊鸿若仙,她长久地凝望着下方燃烧的火海。
傍晚落日昏光照在她身影上。
风若眼中的泪,差点落下。
可他扭过脸,硬下心肠,什么也不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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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漠中山谷下,死伤大半,血流成河。
战争天黑到天亮,再到日头又一次地走入了地平线。
昏黄光铺陈谷底,双方大半人死,起初还有马战,后来是步兵交战,再是用刀剑搏斗,到了最后,已成了近身搏斗。
日头快要落下地平线的时候,暮明姝拼着自己胸前被刺中的伤,硬生生向前,对云延绝不放过。云延恍神一瞬,血溅上她眼睫,她睫毛下的眼睛乌黑得如同墨水。
那昏色的光落在她眼中,像是前年灯火辉煌的长安夜市中,灯笼的光晃在她眼里。
那时候,她还是高贵的广宁公主。
云延迟疑半步。
高手过招,本就是半步的区别。
暮明姝眼睛中拂过一丝光,云延意识到不妥猛烈用掌挥去,她拼着内伤,一把匕首从袖中飞出,从上而下,干脆利索一把剜向他的眼睛。
云延惨叫跌倒。
他的武功将暮明姝掀飞一丈,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稳住身形。
暮明姝纵步再次奔向他,将他按在身下,匕首这一次朝向的是他的心口。
血迹猛溅!
云延最后听到这位公主漠然的声音:“云延,为了我的王图霸业,请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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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外数百里地的林海失火,将领救火却很难。
众人团团转时,将领无意中看到那位逼着他们救火的徐娘子向熊熊燃烧的林海深处走去。大家心中有气,又一直在找水救火,忙碌半天,统领才看到徐清圆已经穿越滚滚浓烟,那火舌快要烧上她的衣裙。
统领:“徐娘子,你做什么?快回来!”
徐清圆回头。
统领耐着性子劝她:“你让我们救火,我们也救了,你又何必再折腾我们?”
徐清圆:“你们有你们应该做的事,我也有我应该做的事。”
她目光落在火林,水光潋滟在眼中流转。
她一步步深入火海:“晏郎君,我来寻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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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长安客18
◎长安如逆旅,你我皆过客,谈什么尊卑有序,忠孝礼仪,以下乱上◎
这是徐清圆的一场修行。
她与火有不解之孽。
从十三岁开始, 她惧怕烈火,远离大火。她每每看到火烧,便想起天历二十二年被困于火海的噩梦。在往后的许多岁月中, 她不断回忆那场大火,将其中每个细枝末节记得越发清楚。而越是清楚,越是畏惧。
可那是烧毁一切的大火。
那已是她的噩梦, 她不愿那成为晏倾的埋骨之处。
统领带人救这场浩火, 徐清圆忘却恐惧与慌乱, 义无反顾地进入丛林。她想的很清楚,她要找到晏倾。若是火无法扑灭, 她起码要与晏倾在一起, 起码不能抛弃他。
他与她的一生, 被无数人放弃,至少彼此不要松开对方的手。
统领将沾了水的斗篷披在徐清圆身上, 怀着复杂目光看她这寻死的行为。这世间的情与爱纯粹少见, 他有幸得见, 沉默半晌后,回头对身边人怒吼:“救火!发动附近村民, 一起来救火!”
徐清圆进入火林中,捂着口鼻咳嗽, 进入此间, 宛如重临噩梦,回到了那一年。但是她在心中告诉自己克服那些害怕——无论是十三岁的徐清圆还是二十岁的徐清圆,无论她知不知道, 晏倾都是陪在她身边的。
徐清圆在火林中一步步深入, 躲避着火, 寻找着人, 步伐趔趄,气息虚弱:
“晏郎君——”
“太子羡——”
“晏清雨——”
“清雨——”
她慌而乱,擦去眼中被熏出的泪,模糊视线中,她心惊地看到太多的尸体在火中被烧。她飞扑过去,一具具翻找。那些人丝状凄惨,被刀剑伤,被弓射,被插在树上……
恍惚间,徐清圆又好像重临甘州,重见尸海。旧年噩梦从未消失,伴随着她,她似乎仍被困在天历二十二年,和徐固一同走在遍体血海中,翻找着一具具尸体。
那时候在找卫清无,此时在找晏倾。
徐清圆不断地咳嗽、不断地抹泪,声音沙哑:“清雨哥哥……”
在火中穿梭何其危险,发声更加危险。但她没有办法,她希望借助一遍遍的呼喊,这一切都还来得及,都不算晚。
在一排排树林间,一棵巨大的树被火点燃,爆开后倒下。徐清圆跌撞躲开,勉强没被树身压倒,裙裾却被勾住,小腿被刺伤,火舌飞溅而来。
她趴伏在地,口中咳嗽,小腿流血,浑身发抖。忽然间,许是冥冥中有天定,当她伏在地上躲避火苗时,她视线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怕自己看错了,忙揉眼睛,烟火熏乱视觉,那烟火呛鼻与腿间失血都无法阻挡她。她终于看清在四处火燃中,一个青年低垂着头颅,靠着一棵树,闭眼沉睡。
烟与火四伏,他陷入昏迷,这么近的动静也听不到。
而火舌尚未烧到他!
徐清圆登时:“清雨哥哥!”
她呼唤那人,那人却醒不过来。她着急万分,手用力扯裙裾,费了所有力气,才把裙裾撕破,才躲开那压着裙裾的被火烧起的树。
徐清圆站不起来,腿上持续流血,而且靠近地面,意识也更清醒些。她便伏在地上,颤巍巍地伸出手,拖着自己的伤腿,向他爬去,颤声:
“清雨,醒一醒。“
“清雨,不要睡。”
“清雨哥哥,你不是最疼我了吗,你睁开眼,我受伤了……”
她一步步爬向他,艰难地伸出手抓着地上草来施力。腿上汩汩流的血染红了裙摆,后方火舌快要追上她,只要她躲避,她不会陷入困境。可她本就是心甘情愿进入此局的。
她千方百计地说话,意图唤醒他的意识。
徐清圆咳嗽着,落泪着:“清雨,你快些醒过来,我一个人,破不开这个局面……我一个人,无法带你离开啊。”
她知道,救晏倾很难。
她的爱人,没有未来,没有时间,被困在一个旧局中无法摆脱。
可是,她还是要找他,还是要救他。
排排树倒,更大的火席卷四周。一眼望去皆是灼灼火海,眼里除了晏倾,这个世界没有其他颜色了。
徐清圆哽咽:“清雨,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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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中,迷乱中,晏倾也在陷入一场噩梦中。
他的噩梦更加地没有具体事件。只是天上掉刀,地上火烧,雷鸣滚滚,熔浆焚毁。山林生荆棘,四野皆荒芜。他坚持在走一条路,路上各方幻象将他一次次打倒,他不断地爬起来继续走这条路。
但是他看不到终点,看不到未来。
噩梦最终,他彻底被拉入深渊下的泥沼中,身体被藤蔓缠绕,被拉着逐步向下堕落。这一片肮脏浑浊的污水池,风声赫赫,只能容得下一个干净的魂魄。
他闭着眼,就此沉睡。
忽然间,他隐约听到了声音。
泥沼中的晏倾睁开了眼,仰起头,向上方看去。
昏昏荒草园中寸草不生,他却看到一个人趴伏在泥沼边掉着眼泪,向下方的他伸出素白的手。她的嘴一张一合不停地在说话,美丽的眼眸如同清澈湖水,水雾一点点从那方湖水中向下溅落。
泪水落在泥沼中。
晏倾静静地看着。
他混沌的意识过了很久,这片灰暗之地才有了颜色,他才将她看清楚。看她虽狼狈,却连跪在岸边的姿势,都那样打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