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双璧,终是一起陨落了哎……我当初就不该歌颂他们!”
太子羡和韦浮成了人们口中的反贼,林相府邸中人杀出去,夺了那些大理寺看守之人的死活,林相也走出了府邸。
在这个时候,林相左右奔波,如同他在南国末期为国而口若悬河,重新守卫这个国家——
“绝不能让太子羡复国。这满朝堂,不知有多少像韦江河这样的人……我等为人臣子,自当为国效力,请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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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处都有太子羡现身复国的消息,那当然是说给百姓们听的。
古往今来,除却蛮夷,发动战争者都要给自己书写“正义之师”之名,正如先前南蛮想成为西域之王,便必须查清楚甘州之战的真相。
太子羡真正出现的地方,自然吸引了最多的兵马。
皇帝和晏倾合作,本就是要用晏倾的名来吸引人追杀他。黄雀捕蝉,皇帝自然会派兵从后包围那些追杀者,拿下那些追杀者。但是大魏国土何其辽阔,世家何其强大,泱泱大国,皇帝都不能保证满天之下有多少兵马是听令于自己。
为了计划成型,皇帝只能派自己最信任的军队执行这种任务。可信任的兵马少了,晏倾能不能脱困,本就是半数区别,甚至可能性很低。
因这世上,需要太子羡死的声音,太多了。
徐清圆深夜进宫的目的,本就是恳求陛下加派兵马,可以单独出一队精兵,去救晏倾。
暮烈最终被说服,他派了宫中一队可以信任的亲卫,加起来不过数百人,由禁卫军副将亲自统领。这是他给出的唯一补救……因为更多的禁卫军、宿卫军、北衙与南衙的兵,都被他调动用来压制长安中的战火。
长安城郭在南国灭亡时没有毁掉一丝一毫,那长安城郭也不应毁于这场内斗。
徐清圆哀求之下,与风若一同在长安林相发动战火前连夜出城,希望足够来得及救援晏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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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倾以太子羡的身份,吸引了太多火力。
上华天一部分兵马跟着他,一部分跟着卫清无。上华天已经倾巢而出,大魏那一方追杀他的兵马,数倍、十数倍于他。
他从未自称过自己擅战,但卫士们跟随他而战,发现晏倾统兵之能,并不比寻常将领差,甚至更好一些。他不是那类可以冲锋杀敌的将军,但他是“帅”。战争中,将与帅缺一不可。
晏倾不得不尽力。
身体每有不适,便要服用朱有惊给的那瓶药来吊着。那药起初他只用服一枚就能压下身体的虚弱,后来,几乎是要一日三餐地将药当饭一样吃,才能有些精力。
到了最后,药已经没有了效果。
晏倾这一方也到了强弩之末。
他们深陷在距离长安数百里的一处森林中,上华天剩下的最后残兵,与林斯年所带的兵马交战。林斯年在长安的校场中练了两年,已不可同日而语。上华天最后一批人一个个死亡,他们被困在此地。
他们歼灭大部分敌军,敌军寥寥无几,可上华天的所有人都战死了。
晏倾已经尽力。
跟在他身边的最后一个卫士身中数箭,在他怀中闭目。卫士满手血污,任由晏倾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卫士艰涩努力着:“殿下,您是我们的王,您绝不能输给那些蝼蚁。
“殿下,为我们这些远走他乡无家可归的人讨个公道。
“一直以来,是我们拖累了您……如今不得不最后累您一次,请您好好活着。”
风声干涩,残血已绝,林木间的杀伐到了最后时刻。晏倾的性命从来就不是他自己的,享受多少人的爱戴与不舍,便承载多少人的希冀与期望。
晏倾从地上拾起剑,掩袖咳嗽两声,撑着剑向更深的地方踽踽而行。血沾袍袖,雾凝长睫,即使如他这样光风霁月的郎君,此时也狼狈到了极点。
在身边最后一个人战死的时候,他孤身立在丛丛密林中,一瞬间,听到风声沙沙,宛如深海呜咽。
他没走多久,身后追兵不至,让他生疑。他停下步沉思,断断续续的,闻到了尘烟的呛鼻气味……
风吹动晏倾的衣袍。
他蓦地回身,向密林高处、枞木高耸的地方望去……隐隐有火星从那里传来,红光遮了半边天,火海滔滔席卷而来。
晏倾刹那间明白敌人为什么不再追进来了。
林木多旺,放火烧树,晏倾要如何从中逃脱?
时间静了一瞬。
晏倾靠着树干,低头时,那口压了许多日子的乌黑闷血,终于吐了出来。他靠着树干滑坐在地,坐在空无一人的深林中看着那火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无路可逃。
可他实现了自己与暮烈的约定,暮烈会好好善待他的露珠妹妹。
晏倾仰望着树林蜿蜒的高处,那里有一圈空白的罅隙裂缝,像是牢笼外的自由。
他一生困于此局。
此局……终于要结束了吗?
解脱之余,竟有几抹不舍。
尘雾飞上晏倾的眼睫,呛鼻的烟火让他胸闷低咳,他脑海中浮光掠影,断断想到了许多人,最后停留在一个纤瘦飘飞的背影上。
火光席卷而来,晏倾在林海深处闭上眼:那是他要失约了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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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雨——”
高丘上,徐清圆从马上跳下,疾奔上前,被眼疾手快的风若一把抓住手腕。
风若:“你不要命了?!”
可是徐清圆看到了浓浓烟雾,看到了下方林海中已经蔓延开的大火。那火熊熊,正如人心底最深的噩梦。林中起火,谁能逃生?
飞尘溅上徐清圆的睫毛,她的眼睛瞬起水雾。只是被风若拉着手腕,不得上前。
一只箭从她身后擦过,向不远处的方向射去。徐清圆回头,射出第一箭的人号称“百步穿杨”,是禁卫军的副统领,他手中箭所飞的方向……
徐清圆看到了林斯年趔趔趄趄的爬在山壁上,向下方的马匹跳去。那箭差点射中他,他抬起头,看到了高处的徐清圆一行人。
林斯年满脸血污肮脏,但是他一双漆黑的眼中闪着蚀骨一样的恶意,徐清圆一眼认出了他——
“林斯年!”
她满是怨愤。
风若在旁问禁卫军副统领:“只有他一人活着?”
副统领冷笑:“这种小人……其他人会为他卖命吗?”
徐清圆看向林木中燃烧的熊熊大火,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林斯年与晏倾战到了最后,林斯年这一方可能稍逊一筹或者略胜一筹都无所谓,关键的是,林斯年为了杀掉晏倾,放火烧了这里。
他不光放火烧晏倾一方人,他也要将剩下的自己人烧死在这场大火中。
徐清圆一时间竟不能明白,林斯年何以对他们这么大的仇恨?
林斯年趔趔趄趄地爬上马背,统领一方的箭只射中马屁股,马却没有停下来,反而速度加快,载着他向遥远的方向逃去。
统领一方立即上马:“追!”
最好活捉林斯年!
徐清圆一怔,她这样羸弱的女子,冲上前张臂,挡在马前。马蹄高扬,统领惊怒地调转马头:
“徐娘子!我等已如你所愿,你还要如何?难道要放跑林斯年吗?”
徐清圆煞白着脸,轻声:“将军,风若可以去追林斯年,风若武功高强,他一定可以活捉林斯年……求你们留在这里,帮忙救火。”
风若青着脸在看林间烧起的火,神色难堪。他拼命动脑子时,听到徐清圆的话,一怔后犹疑地看眼徐清圆。
统领冷漠:“徐娘子,天亦有时尽,人有末路时,你不懂这个道理吗?下面的火烧成那个样子了……谁能救下一个林子的火?”
徐清圆仍拦在他身前,重复要求。
她说话语调其实没什么感情,一张美貌的面容苍白无比,她只是单调地重复着自己的请求,一双美目,已经飞到了下方的火林中,在找寻着什么。
风吹动她的裙裾与发丝,发间青簪摇摇欲坠,火海映着她莹白的面颊。
她是这样的美,又是这样的楚楚可怜。
一个弱女子跟着他们跋山涉水日夜兼程走到这一步,谁不动容?
徐清圆:“将军,求你。”
她见说服不了他,当即一撩裙摆,笔直跪在了他面前,向他叩首行大礼,额抵地面。
统领冷酷的眼睛打量她片刻,终是叹息:“你何必如此?如今是大魏朝,不是南国时期。你和韦府君这样努力,又为的什么?为了救太子羡,真的不必这样执着。
“你知道,这么大的火……没有人活得下来的,这是上天的旨意。”
徐清圆如何不知?
徐清圆轻声:“我不是要救太子羡,我是要救我夫君。天亦有时尽,人亦多可争。
“我无意用这些多余的话劝将军,只是提醒将军,当初出长安,陛下是让将军来救人的。将军如今要去捉拿林斯年当战功,却违背了陛下的旨意。他日回到长安,将军如何面见陛下?”
统领忍怒:“你!你这个小女子,竟然威胁人?”
徐清圆抬起头,目光清澈却锐利:“将军,风若去追林斯年,请你带着你的所有人马,一同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