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孤身来长安,四处碰壁,出了事也不知道寻谁求助。一个陌生郎君的相信,让她心中泛酸泛暖。
她分明不想,但她睫毛颤一下,一滴泪滚出眼眶,垂在腮畔上。
徐清圆当即面染红霞,向后快速退开一步。她有些懊恼地侧过肩,急忙用手背擦泪,擦得面颊绯红。
她背对着他,声音含糊:“失、失礼了。”
此番仓促姿态,不见方才刻意端出来的稳重,方见几分少女娇憨。
晏倾移开的目光略微泛空,如同没看到她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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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
书舍门打开,兰时冲过去,扶住重新戴上帷帽的徐清圆。徐清圆扶住她的手握紧,兰时放下心,向徐清圆身后看去。
雨水哗哗,徐清圆拉住兰时,声音嗡嗡的:“我们走吧。”
兰时迷茫地被徐清圆拖下台阶,跟着徐清圆向府外走。身后,一把清润、迟疑的声音响起:“且等等。”
头顶一暗。
徐清圆没感觉到,只听到兰时呼吸一滞。她便抬起头,隔着帷帽纱帘,雾濛濛的水汽中,看到一把黑伞撑在上方,晏倾低着头看她们主仆二人。
徐清圆受惊地向后一退,晏倾竟也被吓到般地向后一退。
雨幕之下,他低着眉眼,露出的苍色下巴紧绷着,看不清神色。
徐清圆有些不解,忍不住想探究,却觉得这不礼貌。她低着头压抑自己的冲动,多亏有帷帽挡着。
她无话可说,便屈膝行礼。
晏倾沉默一下后,与她对著作揖。
徐清圆一慌,再次行礼。
晏倾再作揖,衣袖微飞,清光熠熠。
徐清圆被兰时拉住袖子晃了晃,便僵住身子而不动。
晏倾身后追出来的风若目瞪口呆,见自家郎君犹豫片刻后,将伞送到侍女手中,道:“我会再联络女郎的。这几日,女郎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的话,既显得冷静,又有几分温情。徐清圆再次屈膝行礼。
风若本来不满意自家郎君淋雨,却是看到这女子一而再地屈膝,温婉娴雅,他便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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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圆在兰时的陪伴下离开了晏府,晏倾本想让车夫送她,她却说怕梁家人生疑,她仍和侍女走回去便是。
雨水滴滴答答,混着徐清圆模糊的声音:“我说我与侍女出门买璎珞做坠子,必然要……”
有风吹来,帷帽飞扬,一把从玉佩上拆下的璎珞坠子递到了她眼前。
她扬起脸,透过飞起的纱幕与他对望,乌眸如水。
他说:“这把璎珞坠子是风若的,是新的,改日风若再向娘子取回。”
风若:“……?”
自家郎君快速地把他的璎珞坠子给人,他想说什么,但是看看晏倾,风若诡异地沉默下去了。
而徐清圆和兰时,也因他的安排而微顿: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给出他自己的坠子吗……
徐清圆不敢多想,她收了璎珞,悄悄瞥了那个绷着脸的侍卫一眼,给双方找补道:“……那我先替风郎君保管几日。”
晏倾礼貌地“嗯”了一声。
天地黑黝,雨雾浮动。风若受晏倾的命令,在后护送二女回去,徐清圆并未拒绝。走出很远,徐清圆忍不住回头,向灯火幽若的晏家府邸门口看去。
她看到府邸门口的两只摇晃灯笼下,雨水拍袖,郎君腰背挺直,骨貌皆清,其余皆看不甚明。
静落小雨中,兰时扭头,看到徐清圆紧紧握住手中的璎珞坠子。
兰时揶揄:“看娘子见晏家郎君一趟,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晏郎这么好吗?”
徐清圆没说话。
在今夜之前,她还见过晏倾一面。那时她入长安,他出长安,她隔街望他,见到惊鸿之美。
第3章 锁梁园3
风若护送两位女郎回梁园,他在梁园外徘徊数圈,没发现有异常动静,才回返晏府。
此时雨已经停了,寒夜长行,听到院中梧桐叶声簌簌,衬着廊下悬挂的金红纱栀子灯,有一种幽深阴冷感。
风若敲了至少五声门,叫了几次“郎君”,寝舍中传来轻轻的“嗯”一声。风若这才推开门,一边反手关上门,一边端着药碗往里舍走去。
他大咧咧道:“四郎,我把药给你端来了。”
穿过屏风,他看到晏倾立在盥洗木盆前,正在拿巾帕擦手。
晏倾低垂着脸,手指被搓得通红,手背上青筋都因此凸出。他缓缓地将巾帕叠好后,才走回书案坐下,接过那碗药。
只是一个时辰不见,郎君面色更见苍白,只眸色幽黑清澈,平静无比。
风若注意到晏倾的发尾微湿,身上衣衫也重新换过。衣衫拢得严密无比,晏倾仰颈喝药,只看出一点喉结滚动,上翘的浓长睫毛。
风若关好门窗,如同做贼一般偷偷问他:“郎君又病重了?因为见了徐女郎的缘故吗?我们今日不应该见那么多人。”
晏倾安静清雅:“无碍。”
他将一碗苦药喝得一干二净,放下药碗时,还用帕子将唇碰过的地方擦干净。之后他提笔伏案,垂着眼作出要写字的架势,并询问风若:“梁园四周可有异常?”
风若正看着晏倾出神。
他跟去晏倾身边的时候,晏倾身上发生了些事,致使他内里虚弱,精神极差。那一次事故掏空了晏倾,让晏倾的身子从此坏了。在那之前,风若只从教自己武功的哥哥口中听说过晏倾,哥哥说晏倾自幼是一个童昏语迟、极度羞涩的人。
那次事故后,晏倾为了能看上去像寻常人一样,不得不服用一种烈性药压制他虚弱体质,而这药与慢性“毒”无异。
靠药吊着身体的晏倾,今夜不应见徐清圆。这般超乎计划的事情,会带给晏倾极大疲惫和痛苦。
晏倾硬撑着不适,和徐女郎说了那么久的话,徐清圆离开后,晏倾必是精力耗损太过,去洗漱换衣了。
他分明没有碰到徐清圆一丝一毫,却仍因不适而将手背搓得通红。
晏倾没听到风若回答,就抬起头,耐心地再问一遍。眼眸乌澈,清明若水。
风若回过神:“梁园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只是大的有些过分,快占据一整个坊了……郎君,你要管徐女郎的事?万一她真的杀了人,却主动报案诱导我们,让我们觉得她没杀人呢?”
风若犹豫一下,为了郎君的身体,他睁眼说瞎话:
“徐固失踪了,疑似叛国。他女儿坚持自己不知道父亲的事,大理寺没证据,只好放过徐清圆。但是徐固是一代大儒,他教出的女儿又岂会简单?
“徐固一失踪,长安梁家就伸出援手来照顾徐清圆。这说不定是徐固和他女儿早就做好的准备,徐清圆装作不知道罢了!再说,梁家一直平平安安的没出过事,怎么她才去梁家住了几天,梁园就死人了?
“四郎,说不定就是徐女郎中意那个梁家郎君,和其他女人争风吃醋,杀了人。现在装失忆,说自己没杀……”
风若兴致勃勃还要再分析,发现晏倾闭了一下眼睛,眼神憔悴,他倏地闭嘴。
风若大受打击:“难道我跟郎君说话,郎君也会不适?我都跟着您好多年了……”
晏倾默然,不知该如何安慰侍卫,且他沉默的时间久了,已经错过了安慰的最佳时机。
晏倾低睫轻颤,重新提笔写字,悄然转移话题道:“徐女郎是否有罪,要查了再说。梁园为何不报案,本就奇怪。你既然提供不了线索,就回去歇着吧。”
风若沉默许久,惭愧行礼,退出了屋子。出门前,他回头看晏倾——
青年袖口轻挽,用一根木簪束发,伏案书写,露出的手骨劲瘦苍然。他半个身影投在窗上,如鹤展翅,却振飞不得。
一盏灯火相照,晏倾恐怕又要为不相干的人和事熬夜,在还没有拿到卷宗前就要为梁园的凶杀案做准备了。
这位郎君,相貌清雅,性情却强忍孤勇,世间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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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晏倾相反,回到梁园的徐清圆主仆二人,松了口气。
梁园素来夜间清冷,女郎们都已入睡。就算有龃龉,恐怕也要等天亮以后了。
徐清圆和兰时摸回她们住的院子后,进了屋,兰时就开心:“有晏四郎帮我们,女郎放心吧。”
徐清圆微微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只嘱咐侍女洗漱后去睡,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兰时走后,徐清圆简单洗漱后,悄悄将昨夜的凶器,那把匕首取了出来。
她用帕子包着匕首,也不敢多碰,如今匕首上的血迹已干,斑驳地挂在锋刃上。
徐清圆想了片刻,将匕首压在枕下,趴在榻间闭上了眼,青丝凌乱散落。
她脑子乱哄哄,一会儿想着昨夜那么大的雨,一会儿想卫渺幽怨地瞪视她,一会儿是晏倾从楼上走下来的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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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圆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进长安那日——
张灯结彩,车马拥挤。
梁家派车马来接徐清圆,入长安这日,正好撞上登第士子游街,整个长安城为之振奋。
马车中,徐清圆和兰时安静无比地坐着。二女还在为徐固失踪的事而心焦,并没有心情和长安的繁华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