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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 (伊人睽睽)


  晏倾沉默着侧过脸,府门口,撑着伞急奔而出的侍卫风若长着一张少年娃娃脸,却分明是青年身材。
  他十分紧张:“我回来就见她们两个非要等四郎回来!她们说有事求四郎,我怎么说,她们既不进府,也不离开。
  “她们被雨淋湿,不关我的事啊。”
  他这话,隐隐有两个女子拿乔的意思。
  那两位女子也听到了风若的抱怨,侍女还没说什么,那女郎便急声道:“只是怕影响郎君名誉,才不敢进府,并不敢威胁郎君什么。”
  晏倾说:“那便与我一同进府吧。”
  徐清圆听到他温润清和的声音,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微微地松了一松。
  她和这人并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她两次惊鸿一瞥,看到他擦肩而过的风采。
  而她牢牢记着长安城对这人的评价——
  晏倾,字清雨,家排第四,人称一声“晏四郎”。
  他是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与当朝新科状元共誉为“长安双璧”。
  这样的人,也许真的会帮她。
  --
  晏倾换了一身家常青色襕衫,回到书房。
  他坐下歇息片刻,家中仆从就将来求助的徐清圆领了过来。他这里并无女子衣饰,徐清圆便仍是来时穿的那身雪青色裙裾,披着的红绒大氅。
  青年郎君靠着案头,低垂着脸,露出的下巴肤色微白,神色些许疲惫。
  侍女打帘,徐清圆弯腰进屋、向他悄然打量的那一眼,被他察觉到,他回望过来。
  女郎腰肢纤纤,风致楚楚。
  屋舍中只有他二人,熏炉中的烟香浮浮冉冉,晏倾起身迎接她。自她进来书房,晏倾周身那疏冷之气便消散很多。
  他示意她入座,行止清正,温润如玉,和她进来前、他独处时的疲惫判若两人。晏倾分寸拿捏得好极:
  “原来是徐娘子。许久未见,娘子安好?”
  徐清圆摘掉帷帽,露出一张花容月貌的苍白面容。她跪地,低垂下头:
  “郎君,我来投案。
  “我好像……杀了人。”
  烛火微晃,荜拨一声。晏倾眸子轻轻一缩,徐清圆抬起脸。
  屋外雨滴青荷,鹤羽沾露。潺潺雨声后,斗室间鸦雀无声,二人四目相对。


第2章 锁梁园2
  密雨如针,敲打窗棂,四壁幽静。
  兰时立在潮湿阴霾的廊口,不肯听府中仆从的劝慰进屋去歇脚。她手揪着衣角,半边身伏贴在斑驳掉漆的木柱上,盯著书房窗口映照出的豆粒烛光瞧。
  她跟随的女郎徐清圆,被请入了大魏朝最年轻能干的大理寺少卿晏倾的书房中。虽然女郎进去前让她不要担心,但是兰时怎能不忧心?
  一道高大的身影挪过来,挡住了兰时的视线。兰时受惊后抬头,看到来人是晏倾身边那个长着娃娃脸的高大侍卫。
  风若挡住了兰时不甘的窥探目光,自己却侧过身。
  他巍峨的半边身子被廊外雨淋湿,目光盯著书房的灯火,心中抱怨连连。
  他想:徐家是个麻烦的火坑。
  那位天下闻名的大儒徐固才以“疑似叛国”的罪名失踪没多久,郎君尚未就此给出陛下一个合理答复,郎君何必又搅和进徐固女儿,徐清圆的事情上?
  不管徐清圆身上发生任何事,郎君离这家麻烦的人远远的,才应该最妥当。郎君千万不要怜悯病犯,去管徐固女儿的事情啊。
  而无关两个仆从心中在想什么,书舍中,烛火幽幽一闪。晏倾用半册书挡了一下摇曳的火光,侧过头俯下目光,再一次看向跪在地上的憔悴女郎。
  徐清圆低着头,朝着他的半张脸莹莹若若,美丽万分,却毫无血色。
  她耻辱无比地跪在这里,等待著书舍主人的审判,赌书舍主人的品德高尚,会帮她一遭。这短短几息,屋中寂静无比,她手心已出了一层汗。
  徐清圆紧咬下唇,脊背挺得更直。
  她听到晏倾带点儿诱引的温润低声:“你杀了谁?”
  徐清圆道:“一个叫卫渺的女郎。”
  她微抬头,湖水般的眼睛看向晏倾。
  徐清圆轻声:“先前我随我阿爹住在云州的时候,有一天,阿爹失踪,朝廷来责问他去了哪里,我自然不知道。我无地可去,幸好阿爹以前的一个姓梁的学生伸出援手,将我接到长安城暂住。
  “梁家修了一个很大的园子,唤作梁园。这些,大理寺应该是知道的。”
  二人目光对一下,又各自若无其事地偏离。
  晏倾睫毛微闪,听出了这位柔弱女郎话里努力藏起来的对大理寺的不满。他看过她的卷宗,她今年不过二九之龄,没有将情绪完全藏住的本事。
  他没有多生事端,只问:“那么,谁是卫渺?”
  徐清圆目露恍惚,垂着眼喃喃自语:
  “我们一众女子住在梁园,姐妹互称,偶尔也有一些龃龉。卫渺便是这些女子中极为出色的一人……”
  晏倾道:“据我所知,梁家这一辈,只有一位年轻郎君,好像叫梁丘。”
  他说“好像”,语气却很肯定。
  听他这么说,徐清圆一下子呼吸微急,面颊染血,因难堪而说话断断续续:“是,梁家有位郎君,叫、叫梁丘……但是梁家主人心善,接济了很多如我一般无家可归的女郎一起住在梁园。
  “我们一众女子和他一同陪梁家祖母住在梁园,女郎们确实经常因梁郎君而发生争执。但是我身上罪名存疑,我岂会有心思与人、与人……行争风吃醋之事。”
  徐清圆眼神飘忽,声音虚弱:“昨日傍晚,我们如往常一样,和梁家祖母一起在园中玩耍。祖母心情好,让我们饮酒。我不擅饮酒,却推辞不过,只能喝了……之后、之后我便醉了,模模糊糊中,我好像有见过卫渺一面。
  “昨夜三鼓,我可能是酒醒了,口干得厉害,又觉得冷。兰时在外头睡着,我不想打扰侍女,就一人起夜去找水喝。
  “我看到窗子没关,雨下的很大,整张案面都被淋湿。我就去关窗子……”
  晏倾看到她苍白的脸色。他垂下眼,观察到她手指甲紧紧掐入手心,她身子微晃,单薄伶仃。
  徐清圆茫茫然然:“我关窗的时候,捡起了那把沾着血的匕首。那光照到我眼睛里,我手上染满了血,于是我想起我似乎醉酒中,和卫渺发生争吵。兰时说她睡得沉,不知道我夜里是否出门行凶……但是今日,卫渺是确确实实的不见了!”
  她目中水波闪烁,怔怔看着晏倾。这么波光粼粼的一双眼,潋滟多情,不知多少郎君会因为这双眼而忍不住同情她,相助她。
  晏倾只是安静地听着,烛火的光和屏风的阴影一重落在他身上,一半亮一半暗。
  徐清圆仰着脸,忽有这么一刻,觉得他像是深渊中的幽鬼般吓人。但是晏倾似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身子向前坐了几分,他回到烛火光华处,便仍如孤鹤般清矍。
  他判断着她话中真假,却不动声色,声音依然温而静:“所以,你觉得是你杀了卫女郎?你是来找我投案自首的?”
  徐清圆压下心头凄茫,默默点头:“我白日没有见到卫渺,也四处找不到卫渺。虽然梁园风景如旧,我却满心不安,怕我如恶魔般逍遥法外。我若杀了卫女郎,自然应当自首。可是我醉了酒,我又确实没有太多记忆。”
  晏倾缓缓说:“梁家没有人报案。”
  徐清圆没有注意他的话,幽幽静静道:“卫渺不应死的悄无声息,我也不该心安理得地当做无事发生。若我没有杀人,我求郎君帮我洗清冤屈;若我真的杀了人,我愿意赔命……”
  晏倾再次重复:“梁家没有人报案。”
  他稍顿一下:“大理寺没有收到梁家死人的报案,刑部应该也没有收到。”
  徐清圆怔一下,她仰着头看他,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又似乎没有完全明白。
  晏倾终于站了起来,从矮案后走出,走到徐清圆身前。他的影子罩住她时,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拂来,暖融又端然。
  徐清圆低着头,看到云履如烟。
  晏倾平静得近乎疏离:“我知道你的诉求了。这件事若发生在旁家女郎身上,恐怕旁家女郎不敢如娘子你这般来找大理寺官员投案。”
  他袖子微展,示意她站起来,却不知出于什么顾虑,并没有伸手来扶。
  徐清圆恍惚地站起来,身子微微发抖,心神仍是迷离的。
  她听晏倾说:“若是梁园死了人,梁家却无人报案,这件事便远比女郎你想的复杂了。你明明酒性不佳却被灌酒,再加上无人报案,某方面来说,大约你是凶手的可能性很低。
  “若你无罪,我会帮你的。”
  徐清圆猛地抬头看他。
  他清逸秀挺,进退有度,温和之余,可见克制。
  她眼中烟波浩渺:“我不信我会杀人……”
  晏倾看她惶惑的眼神片刻,眼神略空,不知在想什么。
  在徐清圆再观察之前,他回了神,仿佛十分认真:“我也不信你会杀人。”
  也许他只是安慰她,但是从昨晚到今晚所经受的惶惑和焦心,在他的目光下,好似烟消云散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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