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哪见过这种东西?顾昭震撼当场。
钟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得意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牵着徒弟上前,一面还要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喜欢就上手摸摸,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过是四头傀儡兽,仿了几分狰的神韵,到底也仍是假物。”
顾昭哪知道什么“狰”什么假,这座驾近看更显不凡,他被钟妙拽了手强摁上去,只觉触手细腻如玉,隐隐还能看见墨色中闪过几道银光,像是漆黑夜空中划过的雷电。
“的确是雷电,”钟妙肯定,“这是你陆姨为了恭喜为师突破元婴所作的贺礼,封了些溢散的雷光进去,如何?她眼光不错吧。”
至少钟妙甚是喜欢,每逢需要撑场面的时候必然第一个放它。
顾昭还在那儿踟蹰怕碰坏了东西,钟妙最见不得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直接提溜着他纵身跃进车里,揽过缰绳一抖,一声脆响,四头傀儡兽便扬蹄向空中跑去。
进了车,才知道里头更是大有乾坤。
车内铺满软垫,顾昭刚一进去还以为自己踩空了,脚一软摔坐下去——摔下去的地方也是软的。顾昭从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到处都是软垫,人坐在上头简直骨头都要化了。再抬眼一看,最里头的角落甚至堆出一座软枕山。
他怕踩脏了宝地,努力挣扎着想站起来,结果不是踩着软垫使不上劲,就是被不知从哪滚出来的酒瓶绊住脚,等他终于艰难跋涉而过这片由各类杂物组成的迷阵,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顾昭抬眼望向门口,这才发现自己在不自知间走了很远,车厢内部远比看上去大得多,顾昭心知这大抵又是什么仙人手段,就听钟妙在前头喊他,说是要专心看路不进来了,让他自己随意收拾个地方休息。
顾昭低头注视着骨碌碌滚到脚边的空药罐。
“……”
另一边,钟妙心情极好地吹起了口哨。
看路只不过是个托辞,这种高级法器怎么可能不配备寻路法阵。
但钟妙记得以往师父教她的道理——养小动物呢最重要的是耐心,首要就是得给他足够的空间,让他自己熟悉环境,等他将这里当作自己的领地了,自然就慢慢有了安全感愿意出来玩。
至少钟妙自己觉得是挺有用的。
当初她被师父从大街上捡回家,头两年不知挠坏了多少东西,为本就贫穷的剑修雪上加霜。
家具毁了还能自己砍树重做,衣服破了就实在没法,直到师父接了师兄回来,他们兜比脸干净的生活才改善些许。
不过他们很快就凭借她和师兄的聪明才智过上好生活啦!
钟妙为自己的活学活用满意点头。
眼下天已半黑,钟妙耸耸鼻子,能闻到过路城镇传来的香气。
她自己吃东西没个定时,饿了馋了就上后山打猎,但饮食对幼崽来说非常重要,至少方直那家伙是这么说的——“从前有只小狐狸,饥一顿饱一顿,快成年了毛还是秃的,真可怜”——她可不能让顾昭也秃到成年,那也太丑了。
车厢内已有阵子没传出声音,钟妙猜测自己的便宜徒弟应当适应得差不多了,于是敲敲车辕以作提醒,探身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徒弟!差不多吃饭了,你挑好地方……了么?”
眼下情境,与钟妙料想中不说一模一样,至少是毫不相关。
这架车是她用惯了的,无论找人打架还是找朋友玩,这架车的高速度与高舒适度都很满足她的需求。而众所周知,一架车要是用得久了,咳,那多多少少是有些乱的。
钟妙往日里上了车就变成兽型睡大觉,不睡觉时多半也在包扎伤口或喝酒。东西用完就顺手一放,首饰摘了也随手一丢,车内软垫又多,放着放着就没了影子。
师兄说过她几次也没什么效用,她向来不怎么挂心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整理起来多麻烦呀,反正找不着了就买呗,只要天下魔修没死绝,钟妙不怎么缺钱花。
但面对此情此景,钟妙死去多年的廉耻心终于还是回魂片刻。
她扫了眼堆积如山的药罐酒瓶,又扫了眼摞成一盘的手钏耳坠,再望望仍在埋头作战的徒弟,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阿昭,诶,阿昭,停一停,你饿不饿?”
顾昭从软垫山中探出头,才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收拾到了现在。
他一开始只是看脚下的药罐不顺眼——都撞到他了,捡起来不过分吧?
结果刚弯下腰,就看见一旁的缝隙里塞着根金光灿灿的发簪——这样漂亮的东西,捞出来擦擦不过分吧?
发簪□□,下头还勾着根链子,捞起来一看是只耳坠——耳坠哪有单着的道理,把另一只找出来凑个对不过分吧?
谁承想越收拾越多,越整理越乱,顾昭到底自幼长在王府,习惯了什么东西放什么地方,头一回见这种野兽刨窝的架势,整个人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反正师父也说了随他收拾,顾昭安慰自己,就整理整理,没什么大问题。
于是他就这么勤勤恳恳干到了现在。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声的尴尬席卷了整个车厢。
顾昭是惊的——他本就心思敏感,虽然知道师徒是很亲近的关系,也知道钟妙这人心肠极好,但到底还是处于适应期。
钟妙一不说话,他就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过头了?是不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是不是让人厌烦了?
钟妙那纯粹是在廉耻心的仰卧起坐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她的确很有领地意识,要是换了别人这么上来一通操作铁定要被打出去。但顾昭是她自己认的徒弟,又是个幼崽,人或许会嫌弃自己邻居乱用杯子,但绝不会责怪小猫小狗拿茶杯洗脚。
相反,她内心难得带了点诡异的慈爱。
多可爱呀,钟妙心想,捡回来没几天就能帮着收拾家里了,太乖了,对比自己小时候隔三差五挠师父师兄一脸血,这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徒弟了。
因此她只沉默片刻就大咧咧走上前去,一把将便宜徒弟搂进怀里,狠狠揉了把头发——就是揉小猫小狗的那种揉法——接着相当自然地盘膝坐下,从储物玉佩里掏出台矮桌。
顾昭被她带得一踉跄,也跟着老老实实坐在一旁。
钟妙到底知道要尊重一下人家的劳动成果,因此难得没天女散花似的将东西布了一地。
她将食物布好,见顾昭还傻乎乎地顶着被揉乱的鸡窝头坐在那,不由得笑道:“傻了?肚子不饿么?大胆些,为师在的地方没人说你不是。”
顾昭轻轻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钟妙【震声】:我师兄敢吃屎!!!
师兄:我!不!敢!
第9章 、大过年的
马车停在钟山不远处。
钟妙让徒弟先下车,自己慢悠悠走在后头,右手背在身后快速抠出法阵中仅剩的上品灵石碎片,捏了个诀搓成小块,这才若无其事地将马车收起。
失策,她心想,没想到一趟竟耗费这样多,看来凡间界的灵气越发稀薄了。
钟妙心里揣了事,面上仍是一派风清,牵着徒弟向城镇走去。
眼下年关将近,虽说近年来不乏旱涝之灾,但鉴于钟山就在此处,邪祟轻易不敢进犯,因此收成尚好,看着竟比别处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喜气。
顾昭被她牵着挤在人群里走,一双眼睛又要看灯笼又要看窗花,见了糖葫芦布老虎更是两眼放光。
他也不说要,只是悄悄盯着使劲看,像是靠眼睛就能将东西揣在兜里似的。钟妙不是苛待徒弟的人,她对于自己看得上的人向来手松得很,见他那想要又开不了口的样子,干脆抓了把铜板塞给他。
顾昭猛然回神,脸涨得通红连连推拒:“不用破费的,您之前给过我钱了。”
钟妙满不在乎:“昨日吃过饭今日就不用吃了?吃过朝食就不用吃宵夜了?这算什么破费,喜欢就买。”
“也没有很喜欢,”顾昭嘴硬,“我就是随便看看,这些东西不能吃又不能穿,过年过节时还贵得很。”
他说完又想起那架神仙似的马车,怕师父会觉得有这么个穷酸徒弟丢人,心下忐忑起来。
钟妙哪里会不懂他的心思,早年她和师兄在街头卖艺,回家路上就是这么劝自己的——不能吃也不能穿,不如忍忍吧,忍忍就能买剑了,忍忍就能买药了,忍忍就能活得更久一些——这才是正确的事。
这有什么可丢人的?倘若想尽办法活下去也算丢人,那高尚就只是个谎言。
钟妙故意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直叹得顾昭心中警醒,连兔子花灯都不看了,专心盯着她,一副想看穿她在烦恼什么的样子。
“咳,你也知道,为师平日里都是在打打杀杀,这一回出去尤其久,”钟妙见火候到了,刻意作出副很受为难的模样,“眼下快过年了,回来这样迟,怕是要挨骂。”
“这怎么行!”顾昭急道,“师父是为了我才回来这样晚,怎么能因此被责骂!”
钟妙又叹了口气:“可你也看到了,大家都拎着东□□我空着手,都怪为师不通俗务,平素也没留心过师兄过年买什么,确实很不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