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云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时,玉京才反应过来,一声哀唤:“我没有病啊!”
(三)
云旷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是“引狼入室”。
玉京现在每天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说怕他想不开,再做什么傻事,他哭笑不得,很是头疼。
但其实他确实没有死心,心里仍存着那样的念头,只等找到玉京的家人,安顿好她的去处再说。
入夜时分,秦琴找到他,问玉京什么时候离开。
“云哥哥,府里的下人都在说闲话呢,玉姑娘到底……”
秦琴很不喜欢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玉姑娘”,她对云旷有意,府里人人皆知,好不容易一个“宛妹”跟人跑了,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个玉京……
云旷父母早亡,偌大的家业留给他,他却不是从商的料,全靠秦管家一手打理,虽没有明着取而代之,云家却也差不多成了“秦家”,云旷不过是个挂名少当家。
好在云旷不争不抢,性子和顺,平日只喜欢些诗词歌赋,并不插手云家生意上的事,这才让心思颇深的秦管家放下心来,没有打他的主意,让他继续做他的闲人少当家。
秦琴的事秦管家也曾和云旷提过,却没料到一向好说话的云旷,在这件事上态度坚决,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秦管家暂时还不想明目张胆地和云旷闹翻,便没逼得太急,只安慰秦琴先让陆宛珠过门,日后一定有办法让她坐上云家少夫人的位置!
却没想到婚事一波三折,新娘跑了,平白冒出个古怪丫头,赖在云旷身边不走了……
这天玉京突然兴致勃勃,问云旷和他的宛妹做过最浪漫的事情是什么?
“浪漫?”云旷有些迷惑,费力地想理解这个词。
玉京赶紧改口:“就是你和她之间最美好的回忆,你最念念不忘的一些画面!”
云旷“哦”了一声,开始回想,玉京撑着下巴望着他,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在挖人伤疤。
云旷倒也没在意,望向虚空认真回想着,不时抿着嘴浅浅一笑,清秀的面颊浮出一丝红晕。
玉京瞧他这副模样,有些心酸,抚着额在心中大大地一叹:
“老祖宗,你可真把人家害惨了!”
正感慨着自己任务艰巨,任重而道远时,云旷忽然转头望向她,小声开口道:
“和宛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云旷最欢喜的时刻。”
玉京张大了嘴,愣了愣后,一个哆嗦,开始狂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四)
“有一年夏天,我和宛妹捉了一屋子的萤火虫,她拍着手笑得嘴都合不拢,我那时就想,以后要天天让她这么笑,可惜……”
眉眼瞬间的黯然后,云旷挑眉笑了笑:“可惜这个时节,已难捉得到这么多萤火虫了。”
“那可不一定!”玉京一脸狡黠地凑近云旷,笑得神秘兮兮:“你别忘了,我可是仙女,仙女是无所不能的!”
在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玉京仙女”便消失了,像从没出现过一样地消失了,成了云府下人口中“卷了钱财跑路的女骗子”。
云旷为她辩解,说她没有骗他的钱财,秦琴一声冷哼:“不是不怀好意怎么说走就走,分明是做贼心虚!”
云旷一时哑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玉京忽然就消失了。
这个谜底在半月后的一个半夜被解开了。
云旷衣服还来不及系好,便像只风筝一样被玉京带着奔了起来。
少女牵着他的手,跑过回廊,跑过花丛,夜风拂过她的发丝,似只暗夜里轻盈跃飞的蝴蝶。
云旷又惊又喜,连声问玉京这些日子哪去了,现在又要带他去哪?玉京古灵一笑:
“我是仙女,当然是回天上去了,我在天上住的地方叫‘玉京馆’,为了你我可是在上面忙了一整天。”
云旷忍不住笑出声:“是所谓的天上一日,凡间半月吗?”
玉京大笑点头:“孺子可教也!”
两个飞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穿过了静夜凉月,最终停在了西园一间厢房前,那是玉京之前在云府住的地方。
云旷不解地望向玉京,玉京笑得得意洋洋,拖长着声音道:“下面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门一把被推开,流光飞舞刹那间溢满了眼前,萤火点点,星月满天,摇曳了一池银河,美得撼人心魄。
云旷怔在了原地。
玉京拉着他的手走入这梦一般的场景,少女清亮的声音含笑传来:
“像不像那年你们捉过的萤火虫?”
云旷仰头贪看着,痴痴地点头。
玉京顿时眉开眼笑,云旷望向她,一屋的萤火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直直望着他:
“这是玉京仙女为云旷编织的梦境,只属于云旷一个人的梦境。”
(五)
云旷做了一个梦,梦里是迷宫样的森林,他变成了五六岁的模样,跌跌撞撞地跑着,害怕极了。
耳边忽然传来飘渺的歌声,他吸了吸鼻子,含着泪小心翼翼地凑近。
拨开一丛绿枝,眼前竟豁然开朗。
空地上,一身紫衣的小女孩翩然轻舞,身边围绕着萤火虫,歌声飞扬,月下的身影美丽轻盈,如暗夜里的精灵一般。
他一时看呆了,噙在眼角的泪水都忘记落下,嘴中喃喃道:“真好看。”
这声呢喃一出口,那些萤火虫便受惊似的四散开去,跳舞的小女孩一下回头,惊慌地望了他一眼,紫光一闪,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舞没了,歌声没了,人也没了,月下瞬间空无一人,只有风中散去的萤火虫,泛着迷人的光。
小云旷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鼻子一皱,放声大哭。
小小的身子追着那些飞走的萤火虫,哭得伤心极了:“妹妹不要走,我害怕,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又慌又急中,他冷不丁被块石头绊倒在地,眼看着萤火虫越飞越远,他哭得更加汹涌了:“妹妹,妹妹别走,妹妹……”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他仰起头一看,竟是那身紫衣,小女孩的眼睛粲然若星,叉腰望着他,好笑道:
“谁是你妹妹,我的年纪一定比你大,你可不许小看人。”
他鼻子一吸,立马改口,拉住小女孩的衣服,带着哭腔喊道:“姐姐。”
小女孩扑哧一声笑,忍俊不禁地拉起他,伸手为他抹去眼泪。
“男子汉还哭鼻子,真是羞死人了。”
他嘴巴一瘪,哭得更凶了,嘴中含糊不清地道:“我不是男子汉……我是我娘的小云宝……我要找我娘……姐姐带我去找我娘……好不好……”
长长的月光,小小的人影,空中飘着一朵紫荆花,她牵紧他的手,为他在黑夜中带路。
她说,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以后会经常去找你玩的。
分别时,他问,姐姐你叫什么?
她抿嘴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叫……
笑容却蓦地僵住,身后疾风掠过,一道幽蓝身影踏风而来。还没等他看清,她便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不好,主人追来了,你快走!”
他的身子高高荡起,风声掠过耳边,两旁景物飞速倒退,他伸出手哭喊道:“姐姐!”
眼前却起了浓雾,一片模糊,他只听得一个声音冷冽响起: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放走闯入百鬼潭的人!”
那道蓝影如利剑般穿透迷雾,直直向他逼来,他吓得话都说不出了,千钧一发之际,一抹紫影挡在了他身前,又狠狠推了他一把:“走啊!”
漫天的紫荆花飘飞,包裹住了他的身子,托着他风一样地飞走——
梦境戛然而止,云旷猛地坐起,一身冷汗。
他喘着气,脑中乱作一团,方才的梦一下全忘了。
又是这样,他懊恼地敲了敲脑袋,又做了那奇怪的梦,醒来却又不记得了!
他望向窗外,撑着下巴,月色迷蒙间,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头一暖,他勾起嘴角。
不知道玉京现在在做什么?
(六)
接下来的日子里,玉京依旧是来无影去无踪,云旷打趣道她该不会是个飞檐走壁的江湖大盗吧,玉京一个白眼,“什么眼力,都说了我是玉京馆的仙女。”
云旷笑笑,他其实并不在乎玉京的来历,也不管她是谁,他知道她是真心待他,是一心一意对他好,这就足够了。
玉京说,她有一个爱情疗伤法,能让他忘记他的宛妹,重获新生。
玉京的古怪言语云旷早已见怪不怪,不忍拒绝她,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便跟着玉京开始了所谓的“疗伤之旅”。
他们登上了凉州城最高的楼,对着夜空伸出手,笑念着:“手可摘星辰!”
他们用竹筒盛了酒,浸在沁凉的泉水中,扑鼻的酒香馋得她流口水。
他们在一棵大树下埋下了自己喜欢的小玩意,相约十年后再一起挖出来。
他们一起动手做了一对小泥人,他将她捏得活泼俏丽,她却笨手笨脚地将他捏成了个眼歪背驼的老公公。
他们放了河灯,看了烟花,吃遍了凉州城的小吃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