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中,他带走了风月馆新选出来的花魁,葵儿。
不过是恻隐之心,葵儿却怎么也不肯离开,一路悉心照料,叫他有些头疼。
她以为白扇是他的娘子,一路都细声细气地地唤白扇姐姐,白扇却不怎么搭理她。
望着她们一个可怜兮兮,一个冷若冰霜的模样,不凡的头更疼了。
阿苏却挺喜欢这个会唱小曲的姐姐,葵儿的歌声婉转动听,叫人如沐春风。见到阿苏欢喜的笑脸,白扇的眼眸这时才会闪过一丝柔意,对葵儿的态度也亲近了许多。
这日来到这个小镇,恰逢当地的花灯节。
葵儿拉着白扇也到了湖边放花灯,不凡笑嘻嘻地想跟过去,葵儿却一声娇嗔,女儿家的心思都寄在花灯上了,哪能随便让你瞧见。
不凡耸了耸肩,吊着酒瓶,吹着口哨不在意地走开。
却没走出多远,一个闪身,躲在了暗处,眉眼笑得狡黠。
不就是放个花灯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让我瞧我偏要瞧!
却见葵儿闭眸对着手中的花灯,喃喃许了些什么,便一脸红云地将它放了下去。
白扇在一边看着,面淡如水。
葵儿却忽然转身“扑通”一下朝她跪了下来,语带哀求。
“葵儿是真心喜欢公子的,不敢逾于姐姐之上,只求有个名分,能一生一世服侍公子和姐姐便心满意足了,求姐姐成全。”
不凡本正悠哉喝着小酒,一听这话,口中的酒差点喷出,好一阵强忍住后,便听见白扇淡淡的声音。
“这话你去同他说,我与他并没什么。”说完,她拂袖便要离开。
葵儿赶紧急挪几步拉住了她的衣袖,“葵儿命苦,求姐姐成全。”
白扇轻轻拨开她的手,面色依旧淡淡的,望着葵儿盈盈如水的泪眼,不愠不火道:
“他是道士,我是妖,此事一结,我们便再无瓜葛,我有我要做的事,你爱跟着他便跟着他吧。”
这一路葵儿已隐隐感觉白扇的身份不同寻常,此刻听她亲口说出,也并不觉害怕,只是又抓上她的衣袖,一声急切道:
“可公子不是这么想的,他对姐姐的情意,姐姐难道看不出吗?”
这话一出,连白扇也微微一怔,不凡更是一口酒直直喷出。
葵儿与白扇立刻回头望去,不凡抱着剑无奈走出,两声干笑,好不尴尬。
白扇复杂地望了他一眼,拂了衣袖飘然而去,只剩葵儿满脸泪痕,颓然地瘫坐在地。
不凡看着那身白衣远去,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冰凉的声音。
此事一结,我们便再无瓜葛。
他有些自嘲地弯了弯嘴角,依旧不羁的笑容却带上了一丝涩然。
风中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
好个用情至深,又薄情至深的妖精啊。
(十二)
那夜之后,他们三个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微妙起来。
白扇叹了口气,这一路同行也该结束了。
她正准备不辞而别时,另一个人却出现了。
不凡的师父,伽兰天师寻来了。
他确是一派得道高人的模样,听不凡解释后,也没有多加为难白扇,只是璨璨有神的眼眸带着探究与审视。
白扇决定立刻离开。
既然伽兰天师都出现了,她更没有必要待下去了,正欲离开时,却变故陡生!
夜半时分,月下树林。
不凡赶到时,白扇已经身受重伤,伽兰天师的长杖就要击下去了!
他大惊之下长剑出鞘,身形闪现,挡在了白扇身前。
“师父,不要!”
伽兰天师被长剑一挡,飞身后跃,在几米开外站定,眸光阴寒。
不凡扶起白扇,将真气输入她体内,一边望向伽兰天师急切问道:
“师父,你不是答应徒儿不伤她性命吗?”
白扇原本准备半夜悄悄离开,却不想伽兰天师尾随她至了树林,不由分说便一番大战。
她初始念及不凡,未使全力,只想赶快脱身,伽兰天师却招招杀机毕现,全无白日里的从容气度。
他鹰爪似的手狠厉抓来,竟想直取她颈间的流云梳,她这才大惊,开始拼死相搏,若不是不凡及时赶到,只怕她就要命丧于他的长杖之下了。
伽兰天师似乎还是有些忌惮不凡,他手握长杖,冷眼看着不凡背着白扇离去。
月光将他的脸映照得分外骇人,他忽然对着林间一处厉声喝道:
“出来!”
树叶立时抖动起来,不多时,葵儿便瑟瑟发抖地走了出来。
她也是跟着白扇出来的,见到那一番恶战骇然不已,便立即回去叫醒了不凡。
伽兰天师知道有动静,却无暇顾及,此刻他阴笑地一步步向葵儿走去。
冷风吹过,葵儿惊恐地连连后退,却见伽兰天师诡异一笑,声音嘶哑刺耳:
“怎么会有你这么愚笨的女人?若是方才我杖毙了那扇妖,我的乖徒儿不就只属于你一个人了吗?”
月下林间,白扇伏在不凡背上,虚弱地将经过略说了一遍,她脸色苍白,强撑着最后在不凡耳边说了一句,便昏死过去。
不凡身子一震,那句话极轻极缓,却字字砸在他的心间——
“你的师父……好像有些……不对劲。”
(十三)
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一处破庙,葵儿回来时,全身都被淋湿了,一个人失魂落魄的。
不凡正在替白扇疗伤,也没太注意,只叫葵儿快去火堆旁烤一下。
雨水从她的睫毛上坠落,她直勾勾地望着白扇,耳边还响荡着那充满蛊惑的声音。
我徒弟无父无母,在他心里我便如父亲一般,只要你将那扇妖脖子上的玉梳偷来给我,我便为你做主,叫他许你个名分。
做主,名分,一生一世跟着公子,不再孤苦无依……
葵儿的身子颤抖着,谁也没有发现,她纤弱的小手一点点握了起来。
白扇醒来时,身上的伤已好了许多,不凡守在她身边睡着了,俊朗的眉眼透着深深的疲倦。
她想到他挡在她身前的样子,心蓦地一软,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起来。
素手下意识地抚上颈间的流云梳,脸上的笑却瞬间僵住,冷汗陡流。
她的流云梳不见了!
眼前一黑,就像那年百鬼潭的撕心痛楚一样,呼吸不过来。
不凡被惊醒,睁眼便看见白扇惨白的脸,从未有过的慌乱。
“阿苏,阿苏,我的阿苏不见了……”
一声声惊慌失措间,白扇不安地抖动着身子,不凡一把拥住她,连声安抚道:
“不要急,不要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天地好像刹那间安静下来了,白扇贴着他的心跳,眼眶竟瞬时湿润了。
她眼前仿佛浮现出阿苏的笑颜,百鬼潭不安的日日夜夜里,阿苏也是这样抱着她,柔声对她说:
“不要怕,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时她和阿苏刚刚跟着主人春妖,从天上被贬下百鬼潭,她一时适应不过来,看到百鬼夜行都会害怕好久。
阿苏便那样抱着她,在她耳边柔柔地安抚,让她安心地睡去,就像在天上的清风白云间一样……
“难怪你身上没有一丝妖气,原来你的主人原是天上看守忘川百鬼的仙人,我倒该称你扇仙才是。”
不凡轻声笑道,见白扇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取出怀里的罗盘,对她正色道:
“我想,我可能知道阿苏在哪里。”
眼前闪过葵儿失神的脸,他沉声道:
“你说的没错,师父他确实有点不对劲,昨夜他身上的气息可像极了我们的一个老朋友。”
白扇眸光一动,与不凡异口同声道:
“尸鬼王!”
(十四)
人性复杂,善恶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而人的欲望却是永无止境的,尸鬼王便是利用人性的弱点,潜入一个个执念深种的身体里。
伽兰天师一代高人,却也在练功时走火入魔,被它趁虚而入。
可到底不是一般人,虽然赶不走尸鬼王,尸鬼王却也一时吞噬不了他,两人分庭抗礼,僵持不下。
晚上阴气重时,白日被他压制下的尸鬼王便会出来,占据他的身体。
不凡和白扇找到尸鬼王的老巢时,只看见了那骇人的一幕——
山洞里堆满了白骨,血腥扑鼻而来,洞中央葵儿被高高地吊起,身上的血正被一点点放干。
不凡瞳孔骤缩,一剑惊寒,飞身将她救了下来。
葵儿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
“快走,天师,天师彻底变成了妖怪……他,他就要回来了……”
不凡悲痛难言,葵儿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想摸上他的脸,她噙着笑,眸光一点点涣散
“姐姐,对不起……我只是想一生一世跟着公子……只是想有个家,有……”
声音戛然而止,纤秀的手倏地垂了下来,白扇瞬间煞白了脸,不凡一声痛彻心扉“不!”
同心结,结同心,公子,我等你。
那个盈盈浅笑的身影终于离去,只可惜到死她都是伶仃的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