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刻,便是风月馆里她回头悄悄望他的那一眼。
她从懂事起的数十年期盼,这人世间的爱恨嗔痴,都不过在那一眼里罢了。
正当白扇与不凡悲愤莫名时,洞口忽然传来了一声阴寒长笑:
“好好好,全都来送死了,我这便成全你们!”
(十五)
剑气暴涨,扇风如龙,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并肩而战,与伽兰天师缠斗在半空。
一片飞沙走石间,白扇欺身上前,不顾危险,拼死夺过了伽兰天师脖上的流云梳,眼见伽兰天师的一掌就要击在她胸前,不凡一声厉喝,飞身扑了上去,护在白扇身前,被一掌击下,两人齐齐落地。
不凡支起长剑,撑着身子,嘴角流出鲜血,他对着面目狰狞的伽兰天师一声切唤:
“师父!你快醒醒!不要再被尸鬼王控制了!”
伽兰天师的脚步停顿下来,他握住长杖的手不住颤抖,似乎正在痛苦挣扎着。
不凡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他急切道:
“师父,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最疼爱我了,那时我顽劣不堪,总不好好练功,你每次抽出木板,想打我又舍不得……”
伽兰天师抱着头,声音嘶哑:“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他脸上闪现出痛苦的神情,一张脸竟从红转到白,又从白转到青,诡异骇人。
不凡仍在不停动情地说着,伽兰天师忽然一声大喊,吐出一口鲜血,叫了声:“凡儿。”
不凡大喜,刚想上前,却被伽兰天师一手止住,他奋力从怀里掏出符纸,一把掷在了不凡脚下。
“快!凡儿,快点燃五雷火,用你手中的伏龙剑杀了师父,快!”
不凡如遭电击,瞬间泪流满面,他握着剑不停摇头着:
“不要,我不要……”
伽兰天师苦苦相劝,正僵持下,他的面目却忽然扭曲,白扇一惊,只见他已经伸出獠牙朝不凡扑来,千钧一发间,她不及多想,便飞身挡了上去。
鲜血顿时四溅开来,白扇的身子从空中软软坠下。
不凡一个激灵,鲜血溅上了眼睫,他这才似醒转过来,一声痛呼:“白扇!”
伽兰天师又是一掌击来,便只在电光火石间,他知道再不能犹豫,长剑一挑,穿过地上的符纸,迅速念咒,满脸泪痕地一声破空喝道:
“五雷火,结!”
长剑直直穿过伽兰天师的身体,天师一声长嚎,身上猛地窜起大火,熊熊燃烧起来。
不凡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火光中传来缥缈的一声:“凡儿,做得好!”
大火越烧越猛,遥遥传来慈悲的声音,那是记忆里师父将他抱在膝头的轻声念诵——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十六)
月下林间,年轻的男人带着冰雪可爱的小女孩,一前一后赶着路。
这些年他带着她去了许多地方,江南塞北,东海西域。
他的包袱里有三样东西从不离身,两坛骨灰,一坛是他最敬爱的师父,一坛是一个深爱他的女子。
还有一样东西,却是一把扇子。
他常常会坐在某个山头,吹一曲长笛,抚着扇子,流下泪来。
他脑海里最想销毁掉的,便是那一天的记忆。
他再不愿想起的那一天,将他从小抚养到大的师父化成了一堆灰烬,那个说只想要个家的女子死在了他怀里。
而她,却连一丝念想也没给他留下。
那日她身受重伤,已是无力回天,她强撑着将全部灵力和一颗本元珠渡给了阿苏,让她拥有了实体,不再寄托在流云梳上。
而她却脸色苍白,身子一点点透明起来,她说,阿苏就拜托给他了。
她的脸上依旧是一贯的淡笑,他却哭成了一个泪人。
弥留之际,她覆上他的耳边,歉意地说出了一个最深的秘密,她说:
“其实,阿苏不是我的妹妹,他是我的夫君。”
天旋地转间,那个苍白的笑容淡淡道出了全部的真相……
天上有位仙人,仙人看守着忘川,身上有一柄浮烟扇,一把流云梳。
仙人寂寞,和自己的影子相爱了,浮烟扇和流云梳相伴千年,有了灵性,也爱上了对方。
后来仙人因错被天帝贬下凡间,去看守百鬼潭的百鬼群妖,她和阿苏也跟着下了凡。
却在一次天劫中,阿苏为了保护她,被天雷击中,魂飞魄散。
主人春妖拼尽全力强留了阿苏的一缕魂魄,封在了他的真身流云梳里。
从此她便踏上了收集寿命的漫漫长路……
流云梳是一把阴阳子母梳,阴阳合体,成年后才会确定性别,且跟随拥有它的人而定。
春妖为男,阿苏便化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白扇为女,她便在流云梳上以小女孩的模样而存。
白扇本想筹满他的修为,让他在成年后再确定性别,变回以前的阿苏。
可这条路却没能走下去,她日日夜夜的期盼,到底没能实现。
看过人世间那么多的爱恨情仇,每个人最终都因为自己的执念,伤人伤己。
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这不仅仅是女子对容貌的痴迷追求,也是世人深种的执念。
佛语八苦,其中求而不得,却是苦中之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求而不得,然后挣扎在苦海中,不得解脱。
她的魔障,便是阿苏。
她为他跋山涉水,为他等候一生,不弃不悔的漫长岁月中,只要再见一面。
再见一面,就好。
她凄然一笑,落下了一滴泪,透明的身子终于消散如烟,飘过他的指缝间。
十七)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年轻的男子带着一个小女孩,一前一后地走在桥上。
“哥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月梧花满城,哥哥带阿苏去南疆赏花,阿苏一定会喜欢的。”
“哥哥,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男子脚步一停,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唇角微扬,湿润了眼眶。
“姐姐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一处处地寻,总有一天能找到姐姐……”
能找到她,再见她一面,再见一面,就好。
(完)
第3章 玉京
月下的森林,暗夜里的那朵小紫荆花,泛着荧光,在前方为你带路。
女孩哼着童谣,浅浅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不要怕,我会带你出去的。”
长长的月光,小小的人影,黑夜中牵紧的双手。
如果这条路,永远走不完,该有多好?
(一)
云旷坐在江边,江水萧瑟,秋风萧瑟。
他即将赴江自尽。
三天前,他还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而三天后的今天,他却成了一个新娘跟别人跑了的倒霉蛋,成了全凉州城的一个笑话。
除了性子腼腆,有些木讷外,云旷实在算得上一个好男人,落得今日的下场,他坐在江边半天依旧没有想通。
“宛妹,虽然你变心了,我却不会负你。”
一声轻叹,他慢慢站起,对着江水低声吟道: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闭着眼睛一只脚踏入了江中,风吹过大红的喜服,红得心酸又刺眼。
如果云旷知道下一瞬会发生什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踏出去的这只脚收回来。
当他吟着诗正要踏入第二只脚时,一个不明物体破水而出,溅起的水浪中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
“不要!不要跳!”
云旷骇得魂飞魄散,一声凄厉惨叫:“水鬼!”,踉跄地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那水鬼浑身湿漉漉地滴着水,一把扑了上来,揪着他的衣服一顿狂吼:
“不要跳!不要跳啊!新娘跟人跑了不是你的错,你千万不要轻生啊!”
当云府秦管家的女儿秦琴领着一众人寻到江边时,便是见着这副情景。
她唤了一声“云哥哥”后便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水鬼”还在喋喋不休,云旷此时却惊魂甫定,看清楚了眼前人。
压在他身上激动不已的,哪是什么水鬼,分明是个妙龄少女,湿透的衣裳紧紧裹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材,两人相贴的姿势暧昧异常。
一片安静又诡异的气氛中,他扭过头望了望身后表情古怪的云府一众,张了张口,欲哭无泪。
(二)
是夜,云府,月白风清。
“我叫玉京,就是‘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的玉京,我正是从天上来的,简单来说,我是一个仙女。”
少女期待地望着云旷,云旷喝了一口茶,慢吞吞地开口:“可你明明是从……水里钻出来的……”
玉京讪笑地挥了挥手:“法术偶尔失灵也是有的……总之我是一个仙女,是观音菩萨派下来拯救苍生的,我第一个要拯救的,就是你!”
云旷看着少女亮晶晶的眼睛,无言以对。
许久,他拂袖起身,诚恳道:
“姑娘有何难言之隐不要紧,若暂无去处,便先在云府住下,稍后我会请大夫来为姑娘诊治,姑娘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