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再见一面,再见一面就好……”
倔强泪眼中,春妖怜惜一叹,施尽法力强留住了阿苏一缕魂魄,锁在了其真身流云梳里,交给了她。
从此她便踏上了收集寿命的漫漫长路。
凡人十年,可换阿苏一年修为。
这流云梳上,如今已积累了数百年的寿命,却还是远远不够。
她的阿苏,还只能幻出孩童的模样,附在这流云梳上。
有时她是静静沉睡的。
有时她是醒着的,会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眉开眼笑,用软软的声音轻轻唤她:“姐姐,姐姐。”
她常常叹世间女子用情太深,执念太深,最终伤人伤己。
却不知,雾里看花,看不清的总是自己。
为你跋山涉水,为你等候一生,不弃不悔的漫长岁月中,只要再见一面。
再见一面,就好。
白扇抚过余娘的白发,涩然一笑:
“也罢,便做一次亏本买卖吧。”
屋顶上,少年抱剑支着头,透过瓦片间的空隙,将屋里的一切静收眼底。
星月下,他的眼眸漆黑透亮,唇角一弯。
“真是有趣的妖精。”
(五)
孟兰生一走进屋里,房梁上的白扇便闻到了一阵似有若无的异味。
她皱了皱眉,难道附近有只尸鬼?
余娘迎了上去,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桃花般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
孟兰生却嫌恶地避开她的手,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冷冷地甩在余娘身上。
“这是给你的休书,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余娘如遭电击,捧着休书颤抖着身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孟兰生,孟兰生却看也不看她一眼,甩着袖子便要走人。
白扇眉头一蹙,见余娘哭喊着扑了上去,拖住孟兰生的腿,一声声唤着“相公”不让他离开。
果真是这样的结局,痴情女,负心汉,甜如蜜的誓言,到头却是饮鸩止渴。
白扇摇了摇头,却忽然发现,房里的尸气竟骤然变浓,正觉不对时,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大吃一惊!
那孟兰生被余娘拖着,渐渐不耐烦起来,眸中杀气毕现,竟缓缓扬起手,朝余娘头顶毙去……
白扇一惊,不及细想便跃下房梁,一把掠过余娘,那尸气在这瞬间扑面而来,浓烈至了顶点!
孟兰生一招未得手,面目扭曲地望向她,一脸狰狞。
白扇这才悚然发现——
这尸气竟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还来不及反应,孟兰生便已伸出獠牙扑向了她,白扇护着余娘,浮烟扇不及出手,眼见孟兰生就要扑上来了,却是疾风一扫,一把长剑挡在了中间——
“尸鬼王,叫爷爷好找!”
少年戏谑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剑光一闪,孟兰生一个后跃急忙避开。
少年回头朝白扇眨了眨眼。
“妖精,我们又见面了,我说过会再来找你的。”
(六)
剑影如风,矫如银龙,孟兰生被逼得好生狼狈,不凡弯嘴一笑,剑不停当间从怀里取出符纸,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奋力招架的孟兰生立时脸色大变,目光慌乱地一瞥,就瞥见了一旁瑟瑟发抖的余娘。
白扇正凝神观战,并未发现孟兰生穷凶极恶的目光……
却见不凡眸光一厉,单手结印,一声破空喝道:
“五雷火,结!”
孟兰生堪堪躲过这一下,不凡的长剑带着天雷火却紧逼而来,电光火石间,孟兰生一个老鹰落爪,抓住瘦弱的余娘一把挡在了身前。
不凡瞳孔骤缩,手中长剑却来不及收回,挟着天雷火直直刺进了余娘胸前,鲜血喷涌而出。
那火光映得孟兰生面孔扭曲,他被灼得一声叫唤,身子忽然软了下来,和余娘一起瘫在了地上。
不凡抽出长剑,素手疾点上余娘的几处穴道,却一缕青烟带着异味从孟兰生头顶散出,瞬间飘向窗外,消失不见。
“该死!尸鬼王要脱身逃走了!”
他一声恨骂,衣衫翩飞,最后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余娘,一咬牙,跟着那缕青烟翻出了窗外,持剑追去。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片刻,白扇一怔后,飞身上前扶起了浑身是血的余娘。
汹涌而来的愧疚漫上心头,鲜血沾上她一尘不染的白衣,刺得她眼眸一跳,瘦削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余娘从她怀里挣出,艰难地向地上的孟兰生爬去。
孟兰生被尸鬼王上身,精气早就被吸干,此时躺在地上的,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余娘含着笑,盈盈如水的眼眸深情地望着孟兰生的尸体,她伏在他的胸前,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声音微不可闻。
“兰生,我等了十年,盼了十年,终于等来了你……”
她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露出少女般的娇羞,眸光却是一点点迷离涣散。
“我还记得送你走的那天,你在我头上别了一朵桃花,它开得那么灿烂那么美,就像我们成亲时的一样……”
余娘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仿佛在回忆憧憬着什么,含着笑,终是合上了眼眸。
白扇白衣染血,双手无力低垂着,她看着这一幕,许久一动不动。
窗外的月光洒了进来,照在她雪白的脸上,久久的沉寂后,她终于一声长笑,摸向颈间的玉梳,眼眸陡然狠厉起来。
白衣一翻,跃出窗外,朝着尸气的方向追去。
(七)
白扇和不凡结成了暂时性的同盟,这是她之前从未想到过的。
尸鬼王躲进了山里,他们联手追捕了十天,却还是没能捉住这只狡猾的尸鬼。
山洞里,一堆篝火前,不凡吹着小调,架着剑兴致勃勃地烤着一只野兔。
白扇看着他手里那把用来烤野兔的剑,默然无语。
若是没看错,这把剑便是伽兰天师名震天下的伏龙剑,死在这把剑下的妖魔鬼怪不计其数。
如果他们有幸看到这一幕,只怕会死不瞑目。
白扇一声叹息,不凡似乎知道她所想,嘻嘻一笑:
“烤妖怪也是烤,烤兔子也是烤,百年之后不过一把废铁,又何必执着一个虚名。”
说着他举起烤兔,凑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边还用手扇着香气夸张道:“哇,好香啊,真是比醉仙楼的八宝鸡还要香,说不定能把那只尸鬼王给引过来……”
“他只喝人血,吸精气。”
一个淡淡的声音打断他,不凡一愣,抬头对上白扇波澜不惊的眼眸。
片刻的沉默后,他哈哈大笑,指着白扇啧啧地摇头。
“你过去的几百年一定很无趣,我捉了那么多的妖,头一回见着你这样的,你不去做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当真可惜了。”
白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凡笑完后耸耸肩,将烤兔往她面前一递。
“要尝尝我的手艺吗?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白扇摇了摇头,望着不凡开口道:
“你的罗盘感知到那只尸鬼了吗?我觉得那股尸气越来越淡,它可能已经逃出这片大山了。”
不凡大咧咧地往后一靠,吸着气撕了一块兔肉下来,津津有味地塞进嘴里,随口道:
“谁知道呢,看不出你这扇子精倒还挺讲义气的。”
白扇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懂。”
她站起身来,向洞外走去,一身白衣洒满了月光,如梦如幻。
不凡看着她清灵的背影渐行渐远,别了别嘴,又撕下一块兔肉,塞进嘴里,若有所思地嚼着。
山头上,白扇摊开手心,流云梳闪着荧光,幻出了那个小小身影。
“姐姐。”
乖巧娇俏的声音,精灵可爱的小女孩站在幽光中,仰着小脸咯咯笑道:
“姐姐唱歌给阿苏听。”
白扇的目光温柔如水,她注视着小女孩,张了张嘴,却脸上一红,有些讪讪地小声道:
“姐姐不会唱歌。”
话音刚落,一阵哈哈大笑便从身后传来,不凡抱着剑从树影里走出,眨着透亮的眼眸一声笑道:
“小鬼,你这姐姐笨手笨脚,除了给人梳梳头发什么也不会,还不如叫哥哥来给你唱。”
他笑嘻嘻地走到白扇身边,不去管她面如冰霜的样子,只对着那个幽光里的小小身影放肆打量。
“这便是你四处筹集寿命的原因吧,果然是重情重义的妖精。”
阿苏漆黑的大眼睛好奇转动着,她平日从未见过生人,此刻见着不凡兴奋不已,拍着手掌声音软软道:
“哥哥唱歌给阿苏听。”
不凡嘴一弯,抱着剑笑道:
“好啊,阿苏想听什么,哥哥可是天南地北什么歌都会唱,不过最拿手的还是红袖楼里姑娘们唱的小曲……”
他眉飞色舞地正要说下去,白扇却手心一合,“阿苏累了吧,好好睡吧。”
点点荧光中,那个小小身影打了个呵欠,眼眸疲惫地就要合上,软软的声音却不甘心地嘟囔道:
“阿苏不累……阿苏想听哥哥唱歌……”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幽光里的小人儿终是缩着身子睡了过去,流云梳的光芒缓缓灭去,玉梳眨眼又变回了原来吊坠的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