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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苍 (走走停停啊)


  但从他来了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缺了。她连名字也有了,先时她是没有名字的,名字于她也没什么用,她既听不见,也不会有人叫她。他给她定了名字,握着她的手,教她写:莲缺。她成了他一个人的莲缺。
  他教她写字时,会在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畔,她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回头来,然而回头来,她只闻到他领口上特有的男人气息,也仍旧看不到,听不到。她停在那儿,微蹙着眉头,心中泛尽了酸楚的滋味,甚至连握笔的手也有一点抖。然而,忽然有什么贴在她唇上,柔然而温暖的,带着甘甜的湿润,辗转的侵进她口中。她那一刻又像是能看见,心里全是他的样子。
  他究竟是什么样子,她是后来才终于弄清楚的。他来得很频繁,她渐渐分辨出他是每晚入了夜来的。她这孤岛上忽然多了一个人,一个来看她的人。她才开始迫切的想要知道他说什么,也想让他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他于是极有耐心的陪她练习,教她眼前所有能摸到的东西,她手指纤细带着点微凉,触在他唇上时,他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悸动。
  渐渐的,他们有了默契,他要说什么,会主动拉她的手来,放在自己的唇上,说给她听,她一笑,便是听明白了,他有一天,对她说:“你笑起来很美,像荷塘里新开的莲花,我叫你莲缺,好么?”


第七十七章 莲缺(下)?★
  她便笑了,点点头。他教她写自己的名字,反反复复,写了好几页纸。她忽然松了握笔的手,摸了摸案上的纸卷,只剩最后一张了。她欠身自己把这最后一张宣纸铺好,转身来指了指他,抬起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又有点迟疑,停住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拉过她的手来,猜测着问她:“你想,给我画张人像?”
  她马上点了点头,激动得眼角泛出一点泪光来。她不仅是想画他,更是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好在他没来的时候,自己心里的想象能更具体些。
  他拉了把椅子来端正的坐在她身边,她手指细细的拂过他脸庞,从坚毅的额角到英挺的鼻尖,他唇上未及剃尽的唇须和惯常微抿的唇角。她画得极慢,像要把他的脸一笔笔刻进心里去。
  等她画好,他拿起来看,其实对一个盲人来说,第一次画一件不熟悉的东西,总是画得不大好的。他看着,觉得她画得不如那把茶壶好,她仿佛听到他心里的声音,伸手从他手里拿了下来,指了指画儿,又指了指自己。他懂她的意思,她是说,她要多画几遍才能画得像,这第一遍是不能看的。
  他看着她自顾自的把画纸卷起来,收在案上的纸筒里。伸过手来把她圈在臂弯里,告诉她:“你想画多少遍都行,以后,每晚画一张,好么?”
  她后来几天里,真的每晚都在画他,画得越来越好。忽然有一天,入了夜,他没来,她坐在临窗的书案前,初冬的临水楼阁,湖面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她坚持开着窗,不知坐了多久,案上油灯早已被夜风吹熄了,她并不知道。
  大概已经过了午夜,她房门的方向忽然吹进一阵冷风来,伴着寒凉的酒气和他身上的气息。她先是高兴的,站起身来迎着他,待走近了,才迟疑;她看不见他,却能感知到他心绪,他暴躁的,带着点让她陌生的狠戾气。
  她不知道他身上还穿着喜服的内袍,这天是他父亲为他娶第六位夫人的日子,他被洞房花烛夜绊住,被逼着办完了正事才脱身。
  莲缺有着盲眼人特殊的敏锐知觉,随着他走近,她不自知的后退了一步。她这一步,退在他眼里,横踏在他心上。
  从前他心里没有人,父亲要他娶谁都可以,娶南海女、娶晏城女,他也无所谓。女人嘛,都差不多,能用的地方差不多,用起来也差不多,不过是个繁衍生息的工具,同个盛水的罐子、插花的瓶子无甚区别。他办完了事起身就走,多留一刻都让他难以忍受。
  可现在不同,他心里有了一个人,把她捧进心尖上。他这一晚盯着钟漏、数着时间,消磨着耐性,赶着来赴约,生怕让她久等,她却对他,生了怯……
  他忽然一挥手,把房中门窗关了起来。他只一步上前,把她席卷上床。带着酒后迷离的恨意,他想都是因为她,他才愈加难以忍受那些娶回来的女人,他在她们身上得不到的乐趣,就从今晚起,他要她好好还给他。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像夏日里突如其来的暴雨,浓云滚滚遮天蔽日。他扣住她两手的力度,压得她生疼。她脑中似乎有一点知道他要做什么,又不特别清楚,心里盛满了慌张;被他暴戾的撕开衣衫,压在床榻上。
  他向来在女人身上从来不看她们的脸,也从来只想着自己。他顺着她婉转的腰身摸下来,捞起她一条腿,来不及细想她腿弯里细腻的温度,只依着惯常的记忆,要那一点最过瘾的地方,他一鼓作气毫不迟疑,却只成功了一半,身下的人痛得周身微颤起来,他才想起,她同那些女人不同,不懂迎合他,这点生涩让他蓦然酒醒,一颗心也沉下去半边。他从没想过要这样对她,这样折磨她……
  她是他的莲缺啊!他心慌了一刻,松开她两手,也退了出来,凝神看她蹙起的眉心。贴身下来吻她唇角,克制的压着周身燃起的热血,等着她,带着无尽的歉意细致的吻到她心房上来,一点点抚尽她心里的恐慌,直到她柔软的手臂搭上他肩头,他终于如释重负,低头覆在她唇上问她:“我再试一次……”她微仰起下颏追着他的唇舌而来,沉溺在他湿润的缠绵不断的亲吻里。
  天亮时,他才发现昨晚一夜仓皇,连帐帘都未及放下来,他军中习惯,一有天光就会醒,低头看着怀里抱着的人,第一次生出多睡一会儿的想法来。她脸颊上染着绯红,衬得那一点浅淡的泪痣也娇俏可爱,让他忍不住想上前亲一亲,靠过来又怕吵醒她,迷蒙的熹光里,反复斟酌许久。他这时候还不知道,那以后的许多个晨起,她是不让他凑近的,嫌他太热,总要推开他些,他百般的贴过来,她也百般的抬手格开他,是他们每日床帐里你追我赶的一出好戏。
  他起身时把她按在被褥里,昨晚被他扯下来的裙衫一地狼藉。他挥了挥手,风卷残叶般收在角落,自己开了她柜阁的门,替她找了衣裳来。莲缺向他摇了摇手,表示自己可以穿,他却坐在床榻边上不准,执意要替她穿。他存着私心,昨晚房中太暗,他该看的都没看清,此时光线正好,让他补上一课。
  他自那以后,才明白过来,女人的滋味,好与不好,和旁的事无关,只和爱有关。
  可惜他第二天便领旨出征,与昆吾神君一并前往北荒平定叛乱。临行前不放心她,亲自指了他书房里的一个小童,上岛随侍她左右。
  等他北荒归来,已是第二年初夏时节。他原本在天宫外有一处自己的别院,为了躲着父亲的淫威,他大多时候不回来,但为了她,他忍着这一府邸的繁杂,搬回来住。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得上能多看她一眼更要紧。
  他记得他和重霄回程时,曾随口问过他:“你回英醍殿?”
  重霄摇头道:“不,先回一趟空桑山,太久没回去了,若我父亲知道,会怪我。”
  他听着,在心里禁不住叹息,重霄的父亲殒身后把这一众人事都交托给他,他回去,是对得起他父亲的托付。他自己却不同,他那位世尊的父亲,太强悍了,无论他怎么做,也总是不及他,也难有让他满意的时候。他回去,与父亲见了面也多是不欢而散,若不是为了莲缺,他是宁可不露面的。然而,莲缺,他想,他也许永远带不走她。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之后,重霄竟留在空桑山,不大回天宫去了。他后来问过他,说你怎么想起留在深山里了?
  重霄倒是沉吟了一会儿,最后半是玩笑的说:“因为山好水好人也好啊。”他们那时正是酒酣,同时一笑都没放在心上。
  暮淮是到了很久之后才知道,重霄那年初夏遇到了一个人,所以才留在了空桑山;同他一样,其实都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甚至他们爱上的是同一个身份的人。她们是真假公主,他们是真心真意。
  未缓还不知道,这世上她有一个替身,这一段故事,没人告诉过她。她如今被她哥哥带回的一个消息折磨着。
  温殊途从十一山回来,本是为了九卿最后一次蜕皮,寻一味毒生的寇脱草,却机缘的找回一些与晰灵幻术有关的残卷。
  他和未缓相对坐在书案前,微凉的秋阳里,埋头拼凑和整理这些细碎的残破书页。消磨了许多个个午后时光,这些残页上的记录,渐渐有了雏形,似乎讲着一个不知真假的故事,说那位手中可造天地山川的少年,踏冰雪而来,身后有赤焰流光。
  少年可徒手造天地山川,应当是已入晰灵幻术的终境,灵力磅礴,技法纯熟。说他从冰雪赤焰中来,温殊途猜测,这是进入终境的关窍。
  什么地方既有冰雪又有赤焰呢?未缓问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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