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还怕寇怀故意忘记,找了人用告别的名义催她。
半月沉默的收拾着行李。
来纪家的这几年,别的没有,小玩意儿倒是一大堆。
她看着装了三个大箱子的各种笼子、摇鼓、扇面……不禁发愁:“小姐,这些也要带走吗?”
寇怀从床上起来:“我择几个带走吧。”
说着,她走过去蹲在箱子边,一件件的拿起来看。
“这个,就是撕掉的折扇。不是那个书生不卖给我,而是他只卖一扇。我想,送给纪白的东西总要是独一无二的吧……就非要买,最后只好撕了所有的,只留下一个。可纪白还是不喜欢。”
“这个花,是纪白说梅花美的很,我从卖花的婆婆那里学了做干花的技巧,可我实在很笨,用了大半个梅园的梅花才做出来这么一束。可纪白很生气,因为我把花毁了,他不高兴。这束花是他扔到门外后,我又捡回来的。”
“这个……”寇怀看到那个印着“天天开心”的模具,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自己也没办法控制。
“桃花那么少,根本不够做很多。我自己都不舍得吃一个,可是纪白!他全给了冯与香……”
寇怀把模具抱在怀里,十七个,她花了大心思才把每个字都写得不一样。又费了很多心思才做了那些糕点,可纪白并不在意。
半月也跟着哭,还一面劝她:“您有哥哥呐,以后少爷会保护您的。”
寇怀呜咽着,说的话大概只有自己才听得明白:“我每次看到纪白,想到纪白,听到纪白的名字,都觉得我来到这个世上,只是为了找他。
“是他不要我了。”
尽管寇怀百般不舍,但还是走了。
纪白也不曾远送,只把她送到了门口,让寇真派来的人接他们离开。
而寇真真的就只是像专程来接抠坏一样,她一到寇真所在的客栈,寇真就翻身上马,立刻启程。
“我们不多待两天吗?”寇怀怏怏的问。
寇真道:“哥哥还有要事再身,实在不能再拖了。”
一路向城外而去,寇真没想到竟有如此多的人认识寇怀,而认识寇怀,则必然猜到了他就是寇真。
因此,短短的一截大道,竟然走得十分缓慢。那些小商贩、店家,都来跟寇怀十分热情的道别。
寇真眼看着还不走,就得留下来吃午饭了,在他不断催促之下,寇怀恋恋不舍的离开。
出了城门,寇真从前面转头,与寇怀平行:“你要是喜欢这里,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机会回来。”
寇怀回望城门:“说不定那个时候,纪白就成亲了。”
话刚说完,寇怀遥遥的,似乎能听到马的嘶鸣声,似乎还不止一只。
“哥,你听到了吗?”
寇真催她:“走吧。”
“哥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寇真假装没听到,只是骑了往一条小道走去。
“往这边走,近些。”他欲盖弥彰的说。
“你们听到了吗?怎么感觉有一群马跑来?”跟随寇真的人都沉默不语。
只有半月,点点头:“似乎是有马嘶鸣的声音。”寇真转头看她一眼,她又迅速改口道,“兴许是卖马的。去年这个时候,不是来了胡商,带了好多匹西域的好马么?”
“好马?”寇怀兴奋的看着寇真,“去年我好想买一只,只是没钱。哥你替我买一只吧!”
寇真催她快走:“极南的马更好的也有。”
“我是想送给纪白。我走了,还没什么礼物送给他。”正说着,前方一阵尘土飞杨,飞奔过一队人马,领头的一个见了举着马鞭吆喝:“前方何人,速速让行!”
寇怀见他们风尘仆仆,衣着却是朝廷的官兵。
“他们来太平城做什么?”寇怀问。
寇真见那一队人马进了城,才缓缓道:“你别怪纪白赶你走,他得罪了当朝权贵,自知难以护你周全,才叫我来接你离开……”
他一面说着,一面叫人牵了寇怀的马前行。
原来,纪白去年上京时被当朝的李尚书相中,便想与其结亲。
李尚书本人胸无点墨,靠着阿谀奉承和他那位跟着皇上一同长大的太监干爹,混到了如今的位置。平日里最大的用处就是给自己干爹整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次他见着纪白形容音貌俱佳,又是出身富商,几代下来钱财不知积累了几何,心里就打起了主意。
偏偏纪家祖训,只经商,不做官;不与官家亲。更何况纪白是个很骄傲的人,最瞧不上李尚书那样投机取巧的无良之辈。
李尚书见他不肯答应,当下也没有为难。只是在今年,不知怎么搞的,给他发现了纪家在生意场上的空子——地下钱庄。
十多年前,官家见钱庄收益甚丰,就将天下钱庄收为己有。但如纪家这样的大富商,让出钱庄的条件是他们要有自己的钱庄,只是不开放与外人,朝廷明面上虽是禁止,但实际却是默认。
十多年过去,私人钱庄又逐渐兴起。拿了银子堵住地方官的嘴,上下都打点好,也没见过谁出了什么问题。
但李尚书便就寻着这一由头,上书说要拿纪家开刀才行,杀鸡儆猴,叫他们不敢再阳奉阴违。
“那李尚书就如此小气?”寇怀皱着眉。
等寇真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明白后,寇怀已经跟着走到了临镇,天色渐黑,寇真料定她也跑不掉了,也不怕把事情全盘托出:“纪家在西境独大,是棵枝繁叶茂根深蒂固的大树,囤积的钱财是皇室也估计不到的。
“从商的想在西境分到一杯羹,官家呢,正预备了和北狄战事,正是缺钱的时候。
“纪白很会做人,虽回绝了李尚书,但该送的礼一点儿不少,四处也都打点过的。只是时机难得,他又恰巧得罪过一次李尚书,李尚书就刚好可以借此机会,敲打众人,不敢与他作对。
“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巧在了时机上,他纪家,便成了众矢之的。”说罢,又唏嘘叹道,“这纪家,不被吸干骨髓,那些人想也是不会罢休的。”
寇真看眼前的妹妹独坐在床上,垂眸也不知道想什么,但反应没他料想那样大,便以为她果真事心大,也没有那样喜欢纪白。
可他没想到,早晨起来赶路的时候,寇怀竟然早逃走了。
半月哭啼啼的拿了张纸条来找他。
是寇怀的字迹。她说:“哥,我得去救纪白。”
不匆忙,没有错别字,一气呵成,笔力顺畅。想是定了决心。
下属前来催促——他这一趟,本不该来这里。
他并没有去寻仙。才刚上了船,就被皇上身边的大监相中,帮他报仇,也让他成了跟他一样的人。
这些年来,他不敢修书告诉寇怀他过得怎么样,只是想着,妹妹在纪家,纪白不会亏待他。
他也存了许多银子,等到自己想死的时候,再全部留给妹妹。
要不是去年在上京与纪白相逢,死之前,他大概都不会与寇怀见面,不想让她知道,他成了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只是纪白告诉他,寇怀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南市,问那些海上来的外商,有没有见过一支船队,或是一个怎么怎么样的人。
“寇怀她很想你。”他这样说。
但寇真实在不敢回去。
直到前几个月,李尚书拿了东西来孝敬他,来打听他故乡的纪白。
他这才知道了这件事,就立刻传信告诉了纪白此事。
又正逢皇上择人南下监督,他收到纪白回信,让他带走寇怀保其无虞。
大厦将倾,岂有完卵。
但寇怀还是走了。
“纪家这场劫数是逃不了的,你去也无用。随信附上了我的腰牌,带着腰牌,速来见我。”
他写了信,交给半月:“你告诉她,我来不及等她,让她领了信,就赶快来找我。”
他以为寇怀见了纪家的衰败,既然不能做什么,那也晓得回来的,但还是怕她犟着脾气不听,又拆开了信,补充道:“你回来,纪白的事,我会尽力帮他。”
半月领了信,便骑上马,匆匆赶回太平城。
非人(6)
寇怀在城外等了半宿,太平城在才天边微亮的时候开了城门。
在她的设想里,她大概是个从天而降的天神,要去解救她的将军。
此时城中的早饭铺已经升起了腾腾热气,卖包子的老板娘看到寇怀,惊道:“你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寇怀走过去:“我回来找人的。”
她胸腔里“咚咚”的跳个不停,害怕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可又不敢打听有没有什么不好的事。
办地下钱庄的确有错。
但倘若真因此治罪,那么其他富商呢?甚至一些稍有积蓄的商家,难到全要一并治罪么?
纪家在西境多少年了,来西境的百姓,几乎没有一家,不曾受过纪家的照拂。天灾的时候纪家减少田地税租;天寒少人的时候,纪家就减免店铺租税。
逢年过节,还会在庙里施粥;城外的孤老院、育幼院,都是纪家开办。
不说整个西境,只说太平城,每一个人都是很敬重纪家的,尤其纪白又是这样一个,善良宽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