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不甘心,去问纪夫人道:“纪家的少主死了,连老管家都以不能报仇为耻恨上吊自杀了,但你们却在纪白从小生活过的地方,热闹的招待害死他的人。”
“我以为你并不关心这些事。”纪夫人拨弄着花草,又变回了那个从容淡泊的样子,“私办钱庄是重罪,那李尚书,说又有人请奏,告我们家欺压百姓,不把官员放在眼中……”
“私办钱庄别说各大富商了,在朝中随便揪出个官员,能拍着胸脯保证与地下钱庄没有一点儿瓜葛?欺压百姓更是胡言乱语,没有证据的事!”
“树大招风,他们觊觎纪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哪怕纪家再干净,随意编纂了罪名,也能扯得比天还大。更何况他们合力栽赃……”
“那纪白的死呢?!”寇怀变得有些激动起来,纪家的灾祸,就要拿他出去挡刀吗?为什么,又凭什么?!
“纪家欺压良善,害死了百姓。遇之拒不认罪,对私办钱庄一事又不肯把灾祸延及家族,因此自杀与狱中。”她轻笑,“说是畏罪自杀。”
“那为什么……真相呢?没有人管真想吗?”寇怀绝望。
“没有真相。如果有,大约就是滔天的权势罢。”
寇怀从她嘴里听出了不对:“可纪白的死,就是为了不违背祖训……可在他死后,你们却要、却要与他坚守的,背道而驰么?”
“祖宗留下的遗训是为了让子孙过得更好,可你看,我们过得好么?纪明带了东西,现下应该已经出发前往上京了。”她淡淡的说,彷佛违背了百年来都坚守的祖训,只是选了一个和昨日不同的菜。
寇怀不明白:“可纪白被抓走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这样做?”
“他们不同意。”纪夫人神色淡淡,没有一点遗憾。
寇怀知道“他们”是族中的那些长辈,族里的大事,总要有他们一起商定了才算:“可您是他母亲。别的人为了自己,可您为什么,不能为了他?”
如果早一点下这样的决定,哪怕是以一个母亲的名义,早早的就让人带了钱财上京打点,纪白或许也不会死。
纪夫人的语气依然平静:“我在做纪白母亲之前,首先是纪家的主母。”
“所以这一切不能在你手里毁掉,要毁,也要让他们先出手。”寇怀直直的盯着她,“对吗?”
“你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
“你若真想替他报仇。”纪夫人在寇怀踏出房门前说道,“晚些的时候,我叫,叫与香来找你。”
这句话似乎是让她说得筋疲力尽,方才一直强硬着和寇怀说话的她,在说完这句话后,没支撑得住,把一直拨弄的花盆也带得摔在了地上。
寇怀走了出去,眼前却忽然变得活泼起来——花草树木,都变成了绿莹莹的一片。
明明已经是冬季,四处都都应该凋谢枯萎着。寇怀走到一棵树旁,扯了扯上面的绿东西——“别动!”偏角跑出来一个仆妇,是上次骂她疯子的人。她的一身肥肉都颤抖着,过来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有没有扯出什么问题,“这是专为李尚书准备的,弄坏了我可担当不起的!”她语气里带了责备。
“昨天不还是珠宝么,今日怎么换成了这个玩意儿。”寇怀伸手再次拨弄,被仆妇拍了回去。
“李大人怀念江南故乡的景致,二老爷知道了,就叫小的们连夜用青萝烟纱做了嫩芽、小草的模样,喏—”她冲着地上努嘴,“地上的草就有了,树上的嫩芽嘛,也有了。”
“青萝烟一匹值百金,他们这会儿讨好了他,又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仆妇撇嘴,“据说要抄家呢!”
“纪家没有犯什么大事,他们凭什么抄?”
“你是个疯姑娘,我呢,又是个目不识丁的仆人。你我当然不会知道,纪家为什么会被抄。”她环顾四周,似乎在查看哪里还有没有不妥的地方,“我们只需要知道,把李大人讨好了就行了。”
寇怀轻笑,又问:“可你口中的李大人,害死了纪白。”她似乎怕她忘记,还提醒她,“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还说我配不上他。”
你也曾那样崇敬他。
仆妇回答的一脸坦然:“可我总要活下去!”
寇怀绕道花园时,发现他们不仅请了戏班子,还把城中青楼的女子也请了来。
她过去的时候,那些女子正在园中围起的红纱帐中梳洗打扮。
红纱质地轻柔,清风微拂,四周仅是扬起的纱帐,帐中也一览无余。
纪白在的时候,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
“这也是来讨好李大人的么?”
“园中虽没了花草,但这人比花更娇颜。”说话的是二老爷的幼子,名叫纪采的,是他带了人到园中安置。
寇怀是真没明白。
纪采看她脸色只有些苍白,一点儿也瞧不出悲痛的模样,好奇道:“太平城中谁人不知你喜欢纪白,怎么他死了,你连一滴泪也不曾流?”想了想,他又自顾自的点头道,“是了,谁让他私办钱庄的,这不是顶风作案么,朝廷都明令禁止了。他倒好,还连累了整个纪家为他收拾烂摊子……”
可钱庄,只是为了方便自家在各地的生意上的开销都好周转些,只是家族内部使用的,他没有用这个赚过钱。
那些赚了钱的,反倒无事。
傍晚的时候,冯与香是踏着院外的丝竹靡音来的。
寇怀见她也穿了一身淡绿的裙衫,很不解:“明明是李尚书故意污蔑,你们为什么还要讨好他?”
冯与香在石凳上坐下,为寇怀斟了一杯酒:“有些事,你不懂,我也不懂,我们也不需要懂。”
寇怀没有接过酒:“因为你错了,所以才觉得自己不需要懂。”
纪白没有做一件对不起纪家的事,可他就这样被放弃。
他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纪家,可纪家的人,只是为了自己。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没有纪白,那群不学无术的子弟就能挑起承担整个纪家的重任吗?没有纪白的纪家,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各家怀着各家的小心思,最后分崩离析。
冯与香把酒放到自己面前,又给寇怀添茶水,但寇怀杯中的茶水很满,也不需要她添,最后只好又收回了手。
“夫人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一个母亲希望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也很努力的相救表哥,只是没来得及……”
“纪夫人让你来找我,怕不是让你说这个的。”寇怀打断她。
冯与香欲言又止,像是要说出口的话十分难以启齿。
寇怀催促道:“你说啊。”
“夫人说,她、她也很想杀了李尚书。只是听闻他武艺高强,身边又有暗影保护……”
“让我去杀?”
冯与香在寇怀咄咄的目光下,点头。
“好啊。”
冯与香睁大了眼,似乎是不相信她听到的。
“你说什么?”
“我说好啊。”寇怀从袖子里掏出把匕首,满不在乎,“这是我昨日出去买的,异常锋利。”
她取出匕首,凛冽的刀锋映出橙黄的夕阳。
“就算你们不说,我也会杀了他。”
“可你也会死的。”冯与香看着那把匕首,眉头都狠狠皱起。
“他要是不死,纪白他……的仇,怎么能报?倘若能够杀了他,那群想要在这场戏中分一杯羹的乌合之众们,没了领头羊,自然就成了一盘散沙。而纪明也已经在送礼的路上,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让纪家从危机中解脱,还能让那些想要趁人之危趁火打劫的人们,吃点苦头。”寇怀抢在冯与香之前把她要说的话说了,“但这样一来,纪家就真的,违背祖训了。”
冯与香张唇欲说,寇怀止住她:“我知道。纪家到现在这个地步,总要依靠官家,才能延续。再说了,纪白活着的时候,早干过这些事儿了。”
冯与香张着唇,似乎被寇怀说的这些话惊到。半响,才呆呆的说道:“可你会死,你也不怕吗?”
寇怀凑到冯与香面前:“如果我这次没死,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当纪白的夫人?”
“我……”
“我知道纪白跟你青梅竹马。”寇怀说着,感觉心里压着什么东西,重得她有些喘不上气,“但我一定要嫁给他。”
冯与香双眼有些慌乱的不敢看寇怀:“表哥已经过世,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天边的夕阳逐渐陷下地平线,黛蓝从蔓延出来,带上了月亮和星星。
“那你就当,这是个疯子最后的痴心妄想罢。”
冯与香极缓的点头:“我去,我去告诉夫人。”
寇怀看着逃也似的奔走的冯与香,如释重负的在她背后悄悄比了个“耶”。
非人(9)
寇怀从前两天进入城门之后,就有种似曾相似又坠入迷雾中的感觉。
到现在,忽然一下子就记起来了。
她不是“寇怀”。
她是进来找纪白的。
细烟和那个推她入梦的无面女告诉她,想要破除梦境,就要让梦里的“寇怀”不要死,让纪白和她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