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她弟弟出生了。
还真是个弟弟。
生了小弟弟之后可真热闹啊。
医院里就人来人往,沈渔小心的跟在大人中间。
她走在中间,小小一个,刚刚到他们腰部的位置,就有种四周都是柱子,而她被挤在柱子中间的感觉。
她在阴影里走。
亲朋好友们去恭喜爸妈,凑成个“好”字嘛,怎么不恭喜。
大家兴高采烈的讨论新生儿,父母问了句大女儿在哪儿。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亲戚回过头一指,终于让她从“柱子”间钻出来:“在这儿嘛。”
沈渔看到那些人都很开心的去逗弄新生儿,以前她才是焦点,现在她有些失落。
父母看着小弟弟都在笑,她就跟着去戳戳弟弟的脸。
沈渔发誓她的动作将会很轻。
但她被长辈抓住手,转过身跟她爸妈说:“看好小孩子,这么小,下手没轻重的!”
爸爸走过来,把她高高举起:“走!我们出去玩儿。”
其实不算玩儿。
虽然她在坐小孩子才能坐的摇摇车。
但她爸爸一直在旁边说,跟她强调,弟弟多么的小,姐姐比他大,要照顾弟弟一点,不要伤害他。
时隔多年,沈渔只能回忆起他爸爸对弟弟的疼爱的感觉,于是不禁后悔,因为那是她最后一次坐摇摇车,她记事早,竟然没能把童年最后的快乐记在心里。
她也没有解释什么。
第一次有种自己不屑于解释的感觉,好像有点酷。
小弟弟被迎回家,又是一番大大的热闹。
办满月酒嘛。
狭小的屋子挤满了人,人人都喜气洋洋的模样。
办酒的地方在离他们家很近的酒店。
爸爸跟她强调:“今天你就是主人,要懂事知不知道,拿出主人的气度来。”
沈渔每次回想起那段话,都会在心里反驳一遍:我小时候,哪里有一次不懂事的?
喜欢的东西如果父母不给买,她不会强要;上幼儿园的时候,自己起床穿衣,去马路边等校车。
不要爸妈操一点心。
过年回家的时候,她还是孩子头呢。
比她大一点的哥哥也听她的话。
那怎么算不懂事呢?
沈渔从那个时候开始不明白,于是开始屡次触碰边界,屡次被说:“你太不懂事了!”
再说那次满月酒,那是沈渔记忆中的第二次,被抛弃的感觉。
她一个人立在墙角,看那些围在床边的亲戚,他们吃过了饭,从酒店转战到家里。
他们脚上穿的鞋套是沈渔一个个的递过去的,茶几上的热茶是她泡的。
但穿上鞋套的人没有,喝茶的人也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摸着沈渔的头——或者不摸头,直接说也行。
沈渔真乖。
她奇怪的看着这些大人,是不是忘记什么啦。
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但她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去扒拉着大人的裤腿,撒娇问:我做得好不好?
因为她是个主人啦。
偏爱(13)
沈渔开始被父母定义:姐姐,责任,听话,懂事……
还有,长大了。
沈渔喜欢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小猫。
小小的一个,缩成一团,腿也短短,毛茸茸的。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是三年级的夏天。
此前她不断的与自己做斗争,一面觉得父母果真如那些大人们所说:你爸妈有了弟弟就不要你啦!一面又能体会到父母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意。
那爸妈到底喜欢不喜欢她呢?
这是年纪还很小的沈渔,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但她不会问出来。因为一问出来,就好像不成熟了。因为她是姐姐,和弟弟争宠爱……他们不是都说打的要让着小的吗?虽然她不怎么认同这句话,但还是感觉,自己一个大朋友,跟一个真正的小朋友去争什么,太没度量。
三年级那个暑假,她和弟弟被送到乡下的奶奶家。
农村好多好多的树,还有许多小动物。
奶奶家有一条母狗,在放假前刚生完小狗,一胞五只。
沈渔清楚的记得,五只狗里,有一只是跟母狗一样的黄色,有两只是白色,一只黑白,一只黑黄。
这么多的小狗,她都非常喜爱,但靠着本能的喜好,她最最喜欢白色的那两只。
大母狗也是她看着长大的狗狗。当她还是小狗的时候,沈渔也非常喜欢,但等到小狗长成了大狗,她对大母狗的喜爱就变少许多。
然后她就在那个暑假的某一天,忽然领悟到了,爸妈喜欢弟弟,原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像她,她喜欢小狗,大人们也会更喜欢小的孩子。
于是,在屡次觉得自己不被爱着的时候,沈渔就会想想自己。她还不怎么明白“本能”这个词,但她知道,什么叫做“天生的”。
她更喜欢小狗,天生的。
爸妈喜欢小弟弟,天生的。
这么一想,问题就得到了解决,她也借此安慰了自己许久。
后来又长大了些,大概是五六年级吧,班上统计独生子女数量。
举起手的前桌转过身来,惊讶的看着她:“沈渔,你竟然不是独生子女!”
那个时候沈渔还不叫陈沈渔。
前桌说完,顿时就有许多道目光转过来,沈渔不高兴了,很凶的说:“关你屁事!”
不过是同学的一个惊奇,她反应还挺大,沈渔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才发现,她好像没这么大度。
好像也还是介意的。
这么一想,生活中的许多,让她感到不开心的事一下子就突然全跑了出来。
弟弟还小,定的鲜牛奶只给他一个人喝,沈渔每次看到,妈妈都会说:“弟弟还小,正在长身体。”
她从七岁起就没再喝过鲜牛奶。
她买吃的零食必须要一式两份,因为弟弟也要,有时候忘记了,他们也会责怪。
说她自私。
这个词在沈渔看来非常严重,所以虽然这个词不常出现,但被说出口的每一次,都对沈渔是个很大的伤害。
弟弟感冒,不能吃辛辣的——她怎么知道感冒不能吃辛辣的呢?当她把买好的辣条带回家,却不会被夸奖,因为她:“不懂事。”
小孩子不宜吃太多冰,但沈渔怕热,也喜欢吃冰棍,爸爸就去批发市场给她买了好多回来。
但吃的时候要小心些,藏着吃。因为:“你不要拿着根冰棍到你弟弟面前显摆,到时候他又要吃!”
沈渔吃一根冰棍能快乐得忘乎所以,经常叼着一根就从卧室出来,或者弟弟从门外突然闯进。
但受责骂的只有她。
吃什么,都总得考虑另一个。
好吃的不能吃太多,还得给弟弟留着。
但她要是没在家,好吃的被弟弟吃完,爸妈却不会说什么。
因为:小孩子嘛。
长身体。
沈渔忽然开始难过起来。
直到上初中,她对爸妈的态度都比以往冷漠了很多——她其实也不确定。
因为她爸妈根本就没察觉到这个大女儿好像不怎么爱在家里说话了。或许是因为沈渔表现得不太明显,或许是因为,沈渔她爸妈就没关注她。
小孩子嘛,还小。
所以分走些关注,也不是没有理由。
直到上初一那个暑假,沈渔爸妈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
沈母想要出去工作,但家里实在顾不上,就要求沈爸得和她一起分担家务。
沈爸不乐意,觉得自己赚的钱多,工作已经很累了,怎么能要求他回家还要干活儿呢?
两人因此起了争执,甚至一度闹到要离婚。
沈渔就是在那个时候改的名字,改成了:陈沈渔。跟她妈姓。
在将近一个月分房睡的夜晚,沈母会无数次的在黑夜里告诉她:“小渔,爸妈要离婚了,以后你就跟妈过。”末了,还常常会补充一句,“妈妈就只有你了。”
沈渔却在黑暗里暗自高兴。
因为那句“只有你了”。
好像全世界都消失,妈妈没人再去爱,只能爱沈渔。
这让她有些欣喜,还有些激动。
但她最后也没有变成唯一,因为她爸妈在亲戚们本着“劝和不劝离”的原则,又给劝和了。
沈母找到一份每日只上半天班的工作,沈父回家以后还是能像大爷般的瘫在沙发上,看电视,顺便给小孩子辅导下作业。
因为:“你们家沈渔这么大了,帮爸妈做点家务,又不是做不到。”
沈渔的名字改姓了陈,也就这样定下来:“反正你儿子跟你姓,沈渔跟她妈姓就算了。”
此外,因为改了名字,在卷子上标着“家长签字”的地方,写上她妈的名字时,总有问题出现。
第一次看到签字的老师,或者问过了沈渔一遍但自己忘记的老师,总要问她:“陈沈渔,你爸爸叫陈美丽吗?”
和刚刚有了小弟弟的时候一样,她不觉得有什么。
她会站起来,在同学们笑她爸爸叫这么个名字的声音里,淡定回复:“我妈妈叫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