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怀头痛:“我就不能看新闻吗?”
“哦,看新闻。”沈渔耸肩,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寇怀自己的问题,“那你就该早说嘛。而且你光是看新闻,又怎么能确定新闻不是胡乱报道的呢?”
寇怀不断暗示自己:这个案子过后就不会再见,这个案子过后就不会再见。
也努力的试图去理解她:很多人在死后会逐渐忘记自己生前的往事,过往的脾性也会被逐渐模糊。但他们越靠近执念,或者回忆起越多关于生前的内容时,原来的脾性就越逐渐显像出来。
寇怀还在这边自我消化,沈渔又凑过来问:“你家,也住这种地方?”
寇怀转过头看她——后者正上下打量着这个外面艳阳高照,里面阴暗潮湿的楼道。
她没回答,沈渔就自己说自己的:“我以前就想,有了钱就一定要搬出去住才好。”
两人继续往上走,都走了两层楼,寇怀才很淡的“嗯”一声。
沈渔转过头来,好奇:“你‘嗯’什么。”
“我说我以前也住这个地方。”话出口的一瞬间,寇怀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的,沈渔又没放过这个可以奚落的机会:“早干嘛去了?这都走了三层楼了,你才‘嗯’。”说完,像想起什么,又洋洋得意的补充道,“你反射弧可真长。”
寇怀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唔,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以前可是学霸。”
提起成绩,沈渔的神色变得有些唏嘘:“以前我成绩还好的时候,我一个小学同学,初中都没念完就出去打工。后来回来的时候,和我另一个成绩特别差的同学一起约我。
“我那会儿特别喜欢关心别人的未来。我就问打工的那个女孩子以后怎么办。我忘了她怎么说的,只记得她也问我。我还心想得谦虚点,给人家一点面子。
“我就说:‘可能当个白领吧。’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竟然嗤笑一声还不信我。结果我另一个成绩特别差,但还在上学的同学就跟她说:‘你别笑,她真的能做到。’”
说到这里,她转过身来,笑嘻嘻的一拍手。
寇怀以为她要说谁知道她就死了,死了当然什么也干不成了。
但沈渔说:“谁知道我后来成绩就那么差了呢!”
说话间,一个身影穿过两人。
沈渔的笑容也僵在嘴角。
过了很久,她才皱着眉头来了句:“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那是我爸——的背影。”
偏爱(12)
虽然人早就走过了,但寇怀还是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她是和沈渔面对面的站着,沈渔只看到个背影,但寇怀隐约能记起刚刚看到那个男人的样子。
具体长什么模样倒是不记得了,但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苍老,头发都是花白的。
她斟酌着用词:“你爸爸……”
沈渔没死的话,现在也才十五六七,又是她爸的第一个孩子,而且在沈渔七八岁的时候,还又有个儿子……
但如果按照外表来推断年龄,她爸爸得六十多了吧。
沈渔也在回想刚刚的那个背影:“我别不是看错了吧。我爸二十那年我就出生了,我妈比他还小两岁,十八就有了我。今年他才三十多啊。”
“那你是看错了吧。”
两人继续往上走。
“你家几楼?”沈渔只剩个灵魂,飘着就上去了,一点儿不费力。但寇怀虽然现在不是实体,但还是得实打实的爬,着实费力。
“顶楼。”沈渔气息很稳,“你怎么这么菜鸡?爬这么点儿就不行了。”
寇怀不想跟她辩解。
但关键是:“你们这栋楼有几楼啊?”
“七……八楼,我们家住八楼。”
寇怀看了眼旁边前面两家住户中间,用红色的漆画着的大大的“六”。
不得不说,虽然这红色画得有些触目惊心,但在这么昏暗的空间里,估计也得这个颜色才能看得清楚了。
“那你们家挺高。”
沈渔大声道:“那可不!要不是这么高,我也不至于一摔下去就当场死亡了。”
到了八楼。
沈渔直直的穿进去,一点儿没有什么“近乡情怯”之类的。
客厅还没半个教室大,不过电视倒挺大。
因为空间不大,沙发还宽,茶几就离得沙发很近。没有餐桌。
没有沈渔的邀请,寇怀也没有去参观其他房间。
但环视客厅一圈,只有三个房门。
沈渔发现寇怀的小动作,主动解释道:“我弟跟我爸妈睡,我睡那间。”
在最左侧的房间,中间是她爸妈的,最右侧是厨房。
“我弟不是比我小七岁嘛。”她扳起手指头给寇怀算,“我十五上高一,十七高中毕业,那会儿他十岁。等我一上大学,就搬出去了,他就住我的房间。”
“你说说,这算盘打得好不好?我一上大学就赶我出去了。我说实话,我连买个书柜都不敢提——不是我的家嘛,提这个就总觉得会被拒绝。”
寇怀听着她说。
但沈渔没接收到她的回应,转头问她:“你有什么想问的,我都配合。我感觉我都放下了,没一点不甘心什么的。”她有些幸灾乐祸的拿手指点她,“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留下,你得自己找了。”
“你比陈扬还惨。”
沈渔没想到寇怀没问她问题,反而提起另一个人,还是陈扬那个小屁孩儿。
“你提陈扬干嘛?”她有些生气,“是陈淳吧!”
“陈淳才是那个被爸妈偏爱的人。小时候她爸妈都不怎么管陈扬,只有陈淳关心他。你也没看出来么,陈扬他爸妈对他的态度都很生疏,不像和孩子关系不好的父母,反而像很生疏的,没什么联系的父母。”
“所以呢?我这就像陈扬了?还有,谁告诉你陈扬他爸妈偏心他姐的?”
寇怀耐心的一个个回答她的问题:“你不是跟陈扬像,你是比陈扬还惨。”在沈渔又要发作之前,她接着说,“陈淳是溺水而亡,陈扬很依赖他姐姐,但他房间还四处是水的装饰,你说这小孩儿不会怕吗?我以前认识个小孩儿,在亲眼看到一场车祸之后,就很害怕在靠近马路的地方行走。
“陈淳被打捞起来之前,没人相信在市政每半年都要清理河道的前提下,竟然还有块大石立在水里,被洪水冲刷也还纹丝不动。也就是说,陈扬要求去看现场的时候,他爸妈没有阻止。
“你大概没见过,我也没见过,但听说过,在水里泡久了的尸体多恐怖。
“但陈扬那会儿才四年级呢,十岁?还是九岁?他父母就不担心他会有点儿阴影?”
沈渔也听得有些入迷:“你接着说。这是那天你偷偷找他的时候看到的吧。”
“陈扬已经有心理问题了,但你看他爸妈,感觉就是知道他有问题,但还自顾自的伤心——他们也没有从最喜爱的那个孩子死去的阴影里走出来,哪儿还能顾上陈扬呢,只让他每天在水里睡去,又在水里醒来。
“但关键是呢,陈扬不是被他爸妈忽视了。陈淳尸体在哪里,是陈扬做梦梦到的,他爸妈就去算了一卦——太想孩子了嘛,希望能托个梦。
“就算出来说,因为陈扬住在‘水’里,陈淳才能托到梦。”
说到这里,寇怀刻意低沉了声音:“懂吗?是他爸妈,宁愿小儿子受苦,心理出现问题,也想见见女儿呢。”
沈渔脖子一梗:“你瞎说什么?!他爸妈根本都不爱他,还利用他,我比他还好,好吗!”
寇怀神色平淡的:“噢。”
果然,这么一激,沈渔开始急冲冲的解释:“我爸妈比他好吧。”
————
沈渔小的时候,长得又白又胖,很是可爱。
很多小孩儿,被大家惯的久了,久容易娇气起来。但沈渔不。
她能很骄傲的说:“我过去还是个贴心小棉袄呢!”
她过去……
成绩也好,也乖。
脾气当然也没这么怪,更没这么暴躁。
她很小的时候,小到她不记得自己多少岁的时候,她就知道在父亲节和母亲节的时候给爸妈准备礼物;爸妈的生日她也记得很牢。
沈渔在大班的时候学了拼音,靠着自己半吊子的本事,读完了一个叫《苹果树和小男孩》的故事。此后每读一次,都会泪如泉涌,每次都要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父母。
这么乖的女儿,做父母的心里很非常欢喜。
“他们恨不能把我别裤腰带上了!”沈渔很神气的说。
直到上二年级的时候,有个亲戚问她:“你爸爸妈妈有了小弟弟,不要你了,你可怎么办呢?”
沈渔“咚咚咚”的跑回家,她妈妈把她的手轻轻放在鼓起的肚子上,她感受到了手心被轻轻的柔柔的踢了一脚。
她惊奇的抬起头看妈妈。
她记得她妈妈特别温柔,还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你喜不喜欢小弟弟?
许多年过去,沈渔还记得当时那种,眼泪一瞬间冒上眼眶的感觉。
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但她知道自己二年级了,不该哭。她就憋了回去,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