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的场面太过宏大,天也大亮起来,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纪白就扯着寇怀回了。
回想起那些死前挣扎又挣扎无用的猪,寇怀第一次觉得看杀猪似乎也不是这么有趣的事。
低头的时候发现自己鞋底似乎沾染上了什么东西,她回首一看,原来是漏出的猪血沾到到了鞋上,此时一步一个血脚印。
纪白也有,但比寇怀要淡很多。
她扯了扯纪白的衣摆,指着留下的血脚印给他看:“像不像两个逃亡的人,后面还有人在追杀,咱们俩都受了重伤。但我要伤重一些,或许将要死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想到这个,留神看到纪白的神色时,他看起来十分痛苦,眼睛里都憋出了红血丝。
寇怀赶紧又把他扯了背对着红脚印,连声“呸呸”,“这明明是红色的,红色吉利嘛!”
但不敢再看纪白的表情。
两人无言走了一会儿,路过一个卖馄炖的小铺子,纪白又扯住了寇怀,问她吃不吃早饭。
寇怀看纪白又恢复了先前的神色,只有眼尾处还略略的显出一点红色。
寇怀曾经想过要抓住纪白的小辫子,或者是痛楚,等到他惹得寇怀不高兴的时候就一定要反击他。
但是看到刚刚他那样的,一副世间没有羁绊的无谓的姿态,竟然觉得哪怕是自己无意说出的话,因为引得他不好的回忆,也是残忍。
等到两个人吃过了馄炖,回去的时候,大家都醒过一道又睡了。
纪白拿起过年要准备的年货清单,看到上面的还未勾划的东西,向寇怀扬了扬:“别熏肉了,我们去买烟花。”
过年(6)
寇怀跟着纪白去把烟花搬了回来,因为买的很多,老板娘让她老公开着辆皮卡车送他们。
副驾驶室两人都不想坐,就坐在后面货箱上,一簸一抖的回去。
坐在上面,寇怀只是庆幸老板娘没有八卦他们这对“郎才女貌”,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谁知道下车过后,烟花店的老板一边卸货一边热情的问他们准备结婚没有。
纪白瞥了眼寇怀,她装不出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只好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希望老板赶紧闭嘴。
但纪白已经不高兴了。
他说话的声音都更冷:“我们不会结婚。”
老板的声音停顿一瞬,随后也不敢看寇怀的样子,干笑两声,闷声拿货。
寇怀努力装出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很难过。
只能闭紧了嘴巴,因为害怕张嘴的时候,哽咽就会从喉咙里溜出来。
那样的话就会更难堪。
后来贴对联、贴“福”字,纪白都没有要寇怀帮忙。
小胖说纪白每年都会站在两根高凳上亲自贴,他和大胖就凳子旁边负责维持平衡,剩下的人就负责看有没有对齐。
他说过这是一年中很重要的事,大家要一起来做才是。
但寇怀看到纪白一挥手,对联连糨糊都不用,就齐齐的贴了上去,居中的居中,对齐的对齐。
既然无事可做,寇怀仍旧熏起腊肉。
二十九那天纪白没有出现。
腊肉也熏好了,寇怀就和小花们一起,在二十九那天吃了睡睡了吃,转眼就到了三十。
细烟可以出来了。
小花揪住细烟的衣领,把她逼到墙上贴住威胁她:“不要再搞什么花样出来,今年大家就好好的过个年,能做到吗?”
细烟在小花的手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贴墙而立,斜睇寇怀,话却对着小花说:“怕什么呢。”
小花回头看到寇怀过来了,就松开细烟,让寇怀不要理她。
大年三十这天吃的东西,才是大家真的会动手做的。
寇怀不会做饭,细烟不愿意做饭,因此两人就没带待在厨房。
虽然有小花的告诫在前,但细烟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再加上她忙着收拾忙着做饭,也无暇顾及她们。
寇怀在后院依旧熏肉,细烟不久也跟了过来。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寇怀隔着被熏成黑褐色的腊肉看过去,细烟这次穿了一件中长款的黑色羽绒服,帽子厚厚叠叠,她缩着脖子把自己埋在衣服里,看起来十分冷的样子。
围起院子的墙因为潮湿,低处的位置生有青苔,虽是灰败,但是这个院子里唯一的亮色。
天也因为连日的阴雨,像块没有拧干的、灰白色的帘布挂在上面。
压抑又冷静。
细烟就像是被这一方围墙圈出的世界里,唯一的鲜艳活泼的存在。
哪怕她此刻也被暗色包围,神色寂寥,不过也是更显得她的楚楚可怜。
寇怀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她怎么不开心。
细烟笑得也很勉强,更显得落寞:“我还以为,你会听他们的话,不跟我说话了。”
寇怀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因为她既没有听小花的话,开了口也不知道该如何和细烟再聊下去。
“你也认为,做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梦,是件很好的事么。”细烟又缓缓开口,声音细的仿佛能随风吹走。
此时细雨又从屋檐上缓缓滴落,汇到走廊下一个个早就成型的小坑里。
寇怀听到嗦嗦的雨声从头顶传来,那是成千上万的雨水和房瓦相撞之下声音。
又细又密集。
她也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不知道。我没有做过梦。”
只是不同的是,细烟的声线柔和,光听声音,就知道她该是个十足的弱女子。
寇怀又不禁觉得尴尬,她的声音一低下来,就显得粗旷暗哑。
她曾经不懂陈春兰为什么会在陈繁星面前自卑,但现在她在细烟面前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有一点点懂,但又觉得还是不懂。
“以梦为境,只会让他们越发走不出来。
“走不出来的后果是什么,他们知道吗?整日的沉浸于虚无,那些根本不可能再次出现的东西,那是弱者才会做的事。”
说着,她又用纪白举例:“你看纪白,他从来就不会让小花帮他入梦。”
说罢,她深深的叹出一口气:“我只不过是为了他们好。这就像是毒瘾,帮他们戒/毒的人倒成了洪水猛兽,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寇怀点头,并不说话。
因为小胖和大胖的话也不乏道理。
活着连所爱的,所恋的都没有了,那些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又要如何依托,才能说服自己继续存活呢?
后来两人又断断续续的聊着天,不知怎么就聊到了那天要细烟电话号码的男人,又扯到了细烟是怎么到了福泽的。
说起这个,寇怀都觉得,细烟的神色又变得生动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愁着眉眼。
她抬起手来,红唇张合,跟细烟说:“我是佛堂里受千万人供奉过的。”
唬得寇怀一吓,还以为她是神佛。
只听她接着说道:“我出生的地方,是一座古刹。
“古刹百年来的信徒成百上千万,香火最好的,是堂前足有十人高的漆金大佛。
“千百万人的香火,那群和尚又日日不曾间断的念经。我就是由庙里那数不清的香火,日不停歇的佛经,自佛祖脚下生成的精怪。”
这着实然寇怀吃了一惊。
小花从未跟她讲过,还要小心细烟说的半真半假的话,再加上本来就只有她一个是个平平无奇的凡人,当然细烟说的什么,她都以为是真的。
她不禁问到:“那后来呢?”
后来呢?你为什么会到这个据说是给犯了大错的人、一个永无翻身之日的赎罪的地方。
细烟的神色越发得意起来,翘起的兰花指,面容娇艳,连黑色的羽绒服和寇怀视线里油腻的腊肉都遮挡不住,她的娇媚,她的耀眼。
“渐渐的,佛祖嫌我生得妖艳,怕我勾着他弟子的魂儿,就把我赶出来啦。”
她说得十分认真,但纪白曾经跟她说过,如果不是犯了大错,是不会来这里的。
她提出质疑:“可是”
细烟抬手阻止寇怀继续说下去,伸出的手掌纹路分明,纤纤细手白嫩光滑:“没有可是。我来这里是监督大家的。监督,你懂吧?”
寇怀摇头。
细烟咬牙:“呸!你真是蠢笨。我跟你们不一样,这样你懂了吧。”
“那你和纪白一样吗?”
“纪白?纪白嘛……”她余光看到寇怀似乎更关心的样子,就满不在乎的说,“就那样咯。他对我怎么样,他们看不出来,你还看不出来吗?”
寇怀涨红了脸,既难堪,又失落:“我看得出来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细烟捂着嘴一笑,只一瞬就到了寇怀身边,凑到她的耳旁,声音带着蛊惑,呼气如兰:“那你还是小孩子嘛,等你长大了”
“细烟!”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出现的纪白厉声打断。
细烟闻言,连头也不回,对着寇怀意味深长的笑了,娇声抱怨:“你看,他又来管我了。”
语罢,她站起身来,又恢复了那个妖妖娆娆的样子,走进细雨后,被羽绒服遮掩的身型也渐渐显露,曼妙的身姿就被掩在了朦胧的白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