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她已站在客栈门口,抬眼只见到无数人像逃难般涌过来,冲散了那群如在梦游、无声前行的人。人们张口大喊,推攘而行,拉着那些还要继续前行的人,拼命摆手摇头。
大地在摇晃,众人你推我攘,两道逆向的人潮将安乐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怎么了?她在一片杂乱的寂静中,被风岐扶住了手臂。人声混杂吵闹,正如色彩太多到最后便是一团浑浊污色一般,声音太多,到最后便只余一阵混响嗡鸣。
等耳朵熟悉这一阵嗡鸣之后,她才听出来,那些从长街那头奔来的人们喊的是:“快出城去!有妖怪!”
以及,“不要过去!祭台!祭台现身了!”
人流涌动,安乐大街上乱作一团。推攘的人群中,有人被挤倒在地上。曾弋闪身上前,要将他扶起来,就见一双手已赶在她俯身前将人拉了起来。
殷幸一边将人往墙根拽,一边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曾令君,你怎么总是记不住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什么?”曾弋跟不上殷幸的思路。
殷幸斜了她一眼,“也对,从前你也没有什么男女有别的概念。”
“……”曾弋压住火气,道,“救人还分什么男女?”
殷幸面色有些不快,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既然喜欢这样,好歹也注意下,天天跟你那几个师侄混在一起,像什么话。”
殷九凤站在墙边,将那跌倒的人扶稳,心头浮起无数困惑。明渊君什么时候也会管闲事儿了?看他老人家那样子,好像对人家师叔跟师侄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挺有意见。
真是怪得很。自打碧勒镇见过这位曾仙君之后,明渊君就整个人都变得奇怪起来。
难道——?他转眼看向曾仙君,却无意间瞟见了她袖口处扒拉出来的一张纸皮人脸,此刻正瞪着双瞳仁大得有些过分的眼看着他。
那一动不动的眼睛里,有期盼,有埋怨,还有一丝失落,瞪得殷九凤心头咯噔一声响,像是漏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
然而没待他琢磨出味儿来,眼前人影一晃,曾仙君已经一语不发地回到了她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师侄身前去了。
“走吧,”曾弋从周沂宁手中接过娑婆,往背上一系,“我们得赶紧找到燕草。”
风岐点点头,从始至终没有再看过殷幸一眼,跟在曾弋身后去了。
安乐大街上挤得水泄不通,人源源不断从街道两侧的小巷里涌出来,跟着杂乱的大队人马往城外奔去。鸿福客栈里原本袖手看热闹的人,此刻也开始心慌慌,收拾行囊加入了出城的人潮。
还在逆着人流锲而不舍前行的,就只有那些失魂落魄之人了。曾弋一行跃上房顶,循着人潮反向潜行,不出片刻,便见到了人们口中所说的“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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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城中,有安乐、永宁两条主街,一横一纵如城之主脉,在城中心交叉。两街交汇处,便是城中最为繁华热闹之地。长街两侧,街灯连夜不灭,酒楼绵延,亭飞如鸟,中有美酒盈樽、珍馐万千,间有丝竹声声、莺声燕语,本是城中豪富最爱的销金窟。此刻从半空中望去,却只见一片花灯颓败,满地狼籍,楼阁倾颓,碧瓦垮塌遍地。许多人见势不妙,已经卷了细软仓皇出城,也有许多不怕死的,犹自缩在屋瓦之后张望。
两街交汇处已深深凹陷下去,呈一方形水池,东南西北沟渠而来的水流,正汩汩灌注其中,盈盈绿波,映着周遭摇晃的花灯与远山顶上一闪而逝的白光,显出一种惨然之气。
而那群被召唤之人,已经陆陆续续抵达此处,围着这水池无声地站着,似乎待一声号令,便要跃入水中。
曾弋在人群中寻找燕草的身影。不巧得很,燕草没寻到,倒是看到了申屠嫣然和她身后那个几乎永远沉默的白色身影。两人一前一后,在侍卫簇拥之下,面向水波而立。
雷声隆隆,闪电一个接一个劈下来,照得长街忽明忽暗。申屠城地下传来与雷声一样的轰隆声,像是对天公的回应。水流越来越多,流速越来越快,在霹雳声中訇然作响。
水面漩涡陡现,在山摇地动的轰鸣声中,水底下缓缓冒出了一座建筑物的房顶。
“念湖堂?!”申屠嫣然脸上现出一丝惊诧,因为惊讶而有些尖锐的声音,在雷鸣的间隙里传到了曾弋耳际。
周沂宁双手捧着春生,一脸恳切地看着他。春生看着水边众人,半晌没有开口,注意到周沂宁的眼神后,才吐出一口气——就像他还有气一样——慢吞吞道,“那是城主府中的建筑,建在念湖之上,据说这念湖是为了少城主母亲而开掘的,后来她母亲离世,城主思之不忘,便在湖上建了一座纪念堂。但它为何出现在此处,我就不知道了。”
念湖堂穿破旋转不息的水面,很快露出了全貌——然而也只有一瞬,转眼这座透着浓厚异域风格的建筑就被撕扯成了碎片,屋顶四壁刷然四散开来,无声地崩裂于地,落进幽绿色的水波中,如同影子一样消失无踪。
仅剩断裂摧折的柱头与高处水面数尺的平台。
曾弋的呼吸凝滞了。四壁碎裂之后,堂中一切便大白于闪电光芒与灯笼烛火之下。
残垣平台中央立着一个黑沉沉的物件,十余道人影立在其左右。
即使过了快两百年,曾弋再见到它的时候,依然觉得口干舌燥、呼吸迟缓,心跳一时消失无踪,转眼又疾如擂鼓。
“无咎……”她轻声念到。身侧风岐面色凝重,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无咎鼎。
“原来碧勒镇中魂火所说,竟是真的——”周沂宁脸色有些发白,“这就是无咎鼎?”
“是,”曾弋望着无咎鼎,心一寸寸沉下去。
太熟悉了。
这画面太熟悉了。
无咎鼎立在墙壁倒塌的平台中央,而在它四周,围着十六个如雕像般凝固的少女。像是对百余年前宗庙里场景的拙劣模仿,令曾弋每个毛孔中都散发出一阵寒意。
“什么人——”申屠嫣然望着平台上一晃而过的身影,手中长鞭挥出,便将那边上站着的少女打了个稀碎,少女便如没有生命的雕像般跌入水中,转眼没了踪迹。
周沂宁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狠了吧,那些人……是被控制住的人,对不对?”
绿波贪婪地吞没了少女的身影,像是并不满足,依旧涌动不止,发出咕咕声响。
申屠嫣然已借力跃至平台之上,追至那团可疑的人影前,长鞭向其一指,“何方妖怪,竟敢到我城中作乱!”
人影跪伏在地,肩头瑟瑟发抖。被封住的嘴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杜兰叶已经飞身掠上平台,见状便上前将那人头上布罩取下来,抬起此人的头,望向申屠嫣然。
“你……?”申屠嫣然一见来人,总觉得眼熟,“怎么在此堂中?”
“少城主,”那人一边磕头一边不住哀求,“少城主,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我,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少城主,您饶了我吧……我家中还有老人需要照顾……”
曾弋一听便知,就是逢春堂前那位撒泼耍横的大郎。
申屠嫣然道:“什么叫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如今就在此处,当着众人的面照实讲来!”
大郎连连磕头,口中求饶:“少城主,我不是……我什么也不知道,您行行好,让我回家吧!”
水流初汇,祭台初现时的恐惧已渐渐散去。原本躲在屋瓦残垣后的人,被好奇心牵引着从四方凑近来,个个竖起了耳朵。
“啪!”申屠嫣然一鞭挥出,打在大郎身前,吓得后者一阵哆嗦。“让你讲你就讲,啰啰嗦嗦说这么多干什么!”
大郎跪在无咎鼎边,有些恐惧地望了它一眼,道:“我……我说了,您能放我,放我回去吗?”
申屠嫣然道:“我说话算话。”
大郎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看到一群面无表情的人站在水边,唬了一大跳,赶紧转过眼,垂着头道:“我,我听到城主与人商议,要,要拿这些人祭鼎……”
申屠嫣然勃然道:“胡说!你脑子糊涂了吗?”
大郎缩了缩脖子,畏惧地抬头看着申屠嫣然:“少城主,是您让我照实说……”
申屠嫣然捏紧手中鞭子,咬牙道:“对啊,照实说,你说的是实话吗?”
大郎猛地点头,一手举向天空,“大郎说的句句实话,千真万确,若是有半句虚言,大郎愿遭天打雷劈。”
周遭围观的人发出窃窃私语声。有几道声音稍高一些,连屋顶上的曾弋一行也听得清楚:“谁肯承认?不肯承认的,这得要了他的命罢。”“实话也是能随意说的?”“胡说,少城主向来公正,断不会偏袒徇私……”
申屠嫣然的手轻微地抖了抖,“他……城主,在与何人商议?”
“一位公子,坐在轮椅上的公子……”大郎赶紧答,生怕惹她一时不高兴,一鞭子给自己打下来。
申屠嫣然道:“你怎么会听到?嗯?你如何进了城主府?又是怎么进了这念湖堂?祭鼎做什么?你若有一个说不清楚,我便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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