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声音惊慌,连大郎也不敢自称了,统统改了口:“小的,小的也不知为何会在城主府中,一时迷糊,醒来后就在这鼎边上了……念湖堂是什么地方,小的不知道啊!少城主,小的还听城主说,杀的人太多,对少城主不好……”
“混蛋!”申屠嫣然一脚将他踢翻在地,长鞭指着他道,“胡言乱语,胡编乱造,你若在堂中,旁人会不知晓?说!是谁派你来污蔑城主与我?!”
人群一时寂静。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冷哼,“怎么人家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到了少城主这里,就可以不作数了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披麻戴孝的一人从楼阁倾颓的阴影中站了起来,忽明忽暗的街灯下,依稀可以辨认出那张年轻的脸——正是逢春堂的吴诚。他回身安抚了一下靠墙而坐的父亲,又朝台上的二人道:“莫不是因他地位低微,少城主就要颠倒黑白、掩盖真相?这恐怕与少城主的身份不符吧!”
大郎膝行过来,连连叩头告饶:“少城主,小的真不是乱说啊!小的自小在山上打猎,练成了敛息躲避的本事,便是山中野兽也发现不了……”
曾弋与风岐对望了一眼,均道这大郎约莫是被眼前种种吓糊涂了,连他最擅长的察言观色也抛诸脑后。且不论事实真假,单就现在这局势,他这番咬着不松口的说辞,足以令申屠嫣然骑虎难下了,何况还半途杀出个与她素有仇怨的吴诚。
申屠嫣然道:“好啊,那你告诉我,你听到城主与人说话,祭鼎是要做什么用?”
大郎跪在地上,望着申屠嫣然,瑟缩不语。
“不敢说是不是?编不下去了是不是?”申屠嫣然将长鞭手柄放在手中轻巧,俯下身子盯着大郎游移不定的双眼。
“我来告诉你,祭鼎做什么。”一个声音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在平台上响起,却宛如一声惊雷,炸响在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杜兰叶一步一步走到大郎身侧,与申屠嫣然面对面站着。
“兰叶,你……?”申屠嫣然直起身,发现杜兰叶一双黑漆漆的眼,正盯着她不动。
“少城主,”杜兰叶太久没有开口说话,每个字似乎都在斟酌发音,“你还记得三年前,那个被你认定为妖邪后关起来,又无故在狱中消失的人么?”
申屠嫣然木然而立,一向伶俐的口齿,此刻犹如被一只无形之手紧紧封住了一般。
☆、灭顶
“我……”
杜兰叶笑道:“不记得了,对不对?也是,少城主日理万机,成日不知道要处理多少件不平之事,不知道要救助多少苦难之人,三年前的一桩旧事,怎么可能还记得住。”
申屠嫣然望着眼前陌生的杜兰叶,一时无法将她与平日跟在身后的那道沉默身影联系起来。
“兰叶,你……”
“我怎么?少城主,不要摆出这样一副吃惊意外的样子吧。我隐藏了什么吗?是你从不曾问我啊!你口口声声说要帮我找我的兄长,但这三年来,你可曾问过我兄长的名字?问过我他因何故在何时何处失踪?连这些都不问,我怎么还可能期待你去追踪那些蛛丝马迹?你在琐碎争执面前寸步不让,却对身边血淋淋的杀戮视而不见。你真的在乎人间正道,在乎弱者性命吗?还是你只想要行正道扶正义的一时快意?”
“不是的,我不是,我不知道他……”
“你不知道?是啊,你根本不在乎人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只在乎一件事。这件事就是,你申屠嫣然是永远正确的。道理永远在你那边,你是天下正道,你掌握着世间所有的真理。你认为是对的,别人就都得认同;你认为是错的,别人也必须唾弃……你当然可以永远正确,呵,因为在所有反对的声音出现之前,你早已经将能反对你的人杀死了——用你那张嘴,用你那张满口道理的嘴。”
“你在……说什么?”
“说你的丰功伟绩,说你打着极乐神君信徒的旗号,在你所谓‘守正不挠’的大道之下,留下的累累功勋。看看这城中百姓吧——他们畏畏缩缩,不敢在你面前起争执,不敢在你面前有差别,尤其不敢反驳你说的每一个字,怎么敢反驳呢?稍不注意,一顶山一样大的帽子就压下来了……”
“怎么可能?我只是,我……”
“你知不知道你用你所谓的大道,毁了多少家庭,毁了多少行当?你去看过城中客栈是什么样?酒铺是什么样?卖油的又是什么样吗?申屠城上下都是一派死气沉沉,人们宁愿苦着过,也不愿冒任何可能被你盯上的风险——你让所有人闻之色变……”
申屠嫣然的脸色如纸般苍白,她问:“我笃行大道……也有错吗?”
“大道没有错,错的是你,”杜兰叶伸手往人群边上的吴诚一指,“你一句‘事有反常即为妖’,就让他家财散尽、父子分离,行的可是大道?你不知真相、妄加揣测,以一己判断凌驾于公堂之上,行的可是大道?逢春堂前,你不问青红皂白,硬逼葛大夫现身,最终令他神魂消散,行的又是什么大道?”
“你!”申屠嫣然醒悟过来,手中长鞭“啪”地打在大郎身上,后者一声惨然痛呼,布衣短葛应声而破,露出一道血淋淋的鞭痕。“竟然骗我?!”
“救命!救命!神女姐姐救命!”大郎连滚带爬,一身狼狈,缩到杜兰叶身后,一双脏污的手紧紧攥住她雪白的裙角。
申屠嫣然双目因怒气而充血泛红,此刻紧盯着躲在杜兰叶身后的大郎,恨不能将他撕作数块。
“打死他也不能洗净你过去犯下的错,”杜兰叶声音冷若冰霜,“申屠嫣然,你的出生就是错,你不是想知道你父亲抓这些人祭鼎做什么吗?是为了你,为了掩盖你的身份。”
曾弋感觉脚下的屋檐热得发烫,手心却冰凉一片。她下意识地望向云雾闪电中的远山,总疑心那里会有一团诡异黄云突然出现。
热风在夜空中飞旋,半空中也并未见到黄云的影子。她轻微地吁了口气,收回目光。谢沂均站在屋脊上守卫,周沂宁蹲在一旁,看样子脚已经麻了,正抬手轻轻捶腿。春生蹲在他身边,一动不动,似是听得入了神。风岐静静地迎着她的双眼,像是很早以前就一直望着她,从不曾移开目光。
“……兰叶,三年来我们朝夕相处,”申屠嫣然僵立在台上,看着杜兰叶的双眼渐渐模糊起来,“我是什么样,你不清楚吗?我一直将你当作知交挚友,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杜兰叶轻叹一声道:“有什么办法呢?你父亲杀了我兄长……今日又有这许多人要为你送命,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群无辜之人就这么死去吧。至于你说的知交挚友,恕我直言,你需要的只是一个跟班,一个你荣耀的见证,一个无声的支持者。你要是认识今日的我,断然不会想与我做朋友。你就像是太阳,怎么可能容忍身边出现另一道光芒呢?太荒门的曾仙君,不就让你很不喜欢吗?”
“你兄长……是我父亲杀的?”申屠嫣然显然被这句话震惊了,以至于杜兰叶的后面一长串话,她都全然没有听进去。
“少城主,你不知道么,”杜兰叶道,“我兄长不止被杀了,还被投入这鼎中,三年前便已尸骨无存、神魂消散了。”
“为……为什么?”申屠嫣然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杜兰叶像是讲着他人故事般,平静道:“我说过,为了掩盖你的身份。你不知道?你是天目族人的后代,举世皆知天目人不祥,是以人皆欲杀之。你父亲为了让你看起来跟常人无异,想出了血祭无咎鼎这个办法——我兄长,不过是替你遮掩真相的无数人之一而已。”
她垂头看了一眼台下汹涌的绿波,“这水吞了那么多人的血肉,早已生了贪念,只怕这些人都满足不了它的胃口了。少城主,你的城民们,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果然,她话音刚落,那原本在台下翻滚涌动的绿波,突然如同生出了若干触须,翻卷盘旋而来,如蛇信般将水边站着的几名侍卫卷进水中,转眼便如泥牛入海,连触须带人都不见了踪影,水面只留下被吞没的一点波纹和半截恐惧的惨叫。
一切快如闪电。曾弋陡见绿波攀绕,心中已觉不妙,待她从屋顶飞掠而下时,人已被绿波吞了个无影无踪。风岐随她一道在水边落下,俯瞰着一片宁静的绿波。那水连吞数人之后,仿佛饱食后入睡的巨蟒,水面一片平静,连波光也瞧不见了。
“啊——”围观人众发出惊呼,似乎此时才真正明白了祭台的恐怖之处,当下你推我攘,连滚带爬,四下奔逃而去。
念湖堂残存的栏柱在水波间摇晃,申屠嫣然似有些站立不稳,眼见绿水吞了人,不由得在四周凄厉恐惧的惊叫中颓然坐地。杜兰叶看了她一眼,一手拎起跪在脚边的大郎,脚尖轻点,落在水边。刚一落地,那一身抖如筛糠的大郎,便不顾腿软如泥,跌跌撞撞地随杂乱的人群朝外逃。
片刻后,水波满足地荡漾起来,浪淘迟缓,轻微晃动,碧水变作血红,映得念湖堂残余的平台一片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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