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岐沉默地听着。
曾弋接着道:“我原本以为,杀了厌神,他就能重获安宁。可是,我没想到……”
“有人又将他唤醒了?”
“嗯,”曾弋道,“我没有办法将他从这种周而复始的噩梦里救出来……我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她双手抱着膝盖,近乎蜷曲在城墙边。风岐抬起手,不知该往哪里放。
过了很久,久到月色都凉了,曾弋才开了口。
“我……”她的声音中有些涩意,“我曾经有过很多东西,那些繁华的璀璨的东西,你知道吧,就跟话本……不,比话本上讲的还要精美、浮华、稀有,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以为世间每个人,都是那样生活的。
“后来,我听到了人们的欢笑与哀哭,我……我许了一个愿——一个雄心壮志——每个人小时候都会有些雄心壮志——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
风岐坐在身边,低低地“嗯”了一声。曾弋托着手里的锦囊,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后来我才知道,雄心也会犯错,壮志也会伤人。空有雄心壮志,而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就只会越行越远,伤人、伤己,直至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
“作为惩罚,我失去了从前所拥有的一切……”曾弋望着城墙上跳动的烟尘,摊开手看了看,“那些浮华璀璨的东西,本来就不属于我,它们只因我之前的身份而存在。但……那些人,那些我在意的人们,也一个个因我而去,这真的……让我无法承受。”
“他们不是为你而去的,”风岐沉声道,“他们是为希望而去。你身上寄托着他们的希望,你是他们最后的期盼。”
“可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曾弋抬起头,有些歉然地望着他,“风岐,我是个名声不那么好的普通人……大家看到的我,不是真正的我。我既不是燕草家的小姐,也不是大家口中的‘殿下’,更不是话本里的极乐将军,我只是我,一个伤了会痛,痛了会哭的普通人,我也会发火,会恨,会埋怨,会把自己的错怪罪到别人头上……可能到最后,也做不到像大家期许的那样。”
风岐凝视着她。
她转开了头,望着黑云聚集的夜空,那里只有闪电,没有星光。“真正的我,就是这样的……”并不值得你靠近。
“我知道……”风岐顿了顿,眼眸中闪动着曾弋看不懂的神色,“不要勉强自己,去做你想做的事,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这就够了。要知道,你不是为别人的期望而活的,你是为自己而活。”
曾弋转过头,看见了夜色中风岐亮晶晶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疑心在这昏沉的夜色里,看到了另一张脸。
“殿下,按你想的去做吧,我会永远追随你,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都不会改变。”
她眼眶有些发烫,眼前的风岐在泪光中变得模糊。可我不想失去你啊,极乐,她站在嘶吼的狂风中,风沙逐渐迷住了她的双眼,极乐的身影消失在其中。
我想救他们,可我也不想失去你啊。
“……不论你是谁,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还是你,其他的都不重要。”风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眼前幻影中的黄沙远去了,闷热的晚风取代了咆哮的风沙。
曾弋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扯出一抹笑意。热风腾腾如浪,远山被笼罩在电闪雷鸣中,大雨却迟迟未至。风岐伸手将她扶起来,出来太久,客栈里等着的四人两鬼该担心了。
一道青烟化作人形,忽地又出现在曾弋身前。他黑布蒙面,一身黑衣,看着比从前还要瘦削单薄。
“青桐?!”
黑衣人影着急得连比带划,要曾弋跟他走。见她站在城墙上不动,青桐干脆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将她往城墙边上扯。
一道黑金色符咒在他的脖颈处浮现出来,似是令他十分痛苦,曾弋眼见他蒙面黑布之外灰白的面色变得青黑,赶紧拉住他,“青桐,是谁?告诉我是谁?将你唤醒的是谁?”
青桐忍痛挣扎,攥着她衣袖的手却丝毫未松,朝着城外用力指了指。
“唔……唔唔……”
曾弋咬紧牙关,又问:“你是让我们走?”
黑金色的咒箍光芒大盛,青桐疼得翻到在地,扯得曾弋一个踉跄。风岐连忙将她扶在怀中。
青桐松开了曾弋的衣袖,在咒箍的作用下痛到翻滚,口中仍不住地发出呜呜之声。曾弋忍着眼泪道:“你不要说了!”
“我猜他想说的是,你现在能为他做的事,就是离开这座城。”风岐的声音低低地在她耳侧响起,“你要做吗?”
青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双目中瞳仁与眼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片沉沉黑雾。他用仅存的意志与咒箍的力量抗衡,在无声的粗喘与挣扎间,爬起身朝曾弋走来。
“我不能,”曾弋看着痛苦至此的青桐,咬牙道,“我不能……对不起,青桐,我做不到。这城中还有人等着我,我不能一走了之。”
眼前这个青桐的身体里,好似有个瘦弱少年颓然倒了下去。真正的影傀儡现身了,他发出一声嘶吼,黑雾绕身,转眼化作一道虚影,气势凌厉地朝曾弋与风岐扑来。
“不要伤他!”曾弋赶紧叮嘱风岐。
风岐一手护住曾弋,另一手朝缠绕而来的黑影挥去,黑烟被凝结,半空中腾起一阵金色烟雾。
金雾散去,风岐手中托着一枚琥珀递到曾弋跟前。青桐被缩小成掌心大小的形状,神情中似有难得的安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是个木有感情的码字机器。。。
☆、祭台
大雨淹没了上都。皇宫里安静如常。
大殿外的血迹被雨水带到了宫道边,化作血丝沿着沟渠汇入茫茫雨水中,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端坐在殿中的成帝,转眼便化作了一团飞灰,消失在御座之上。
黑影此刻已露出了全部身形,一张脸仍旧藏于黑色帽兜之中。眼前发生的一切,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怎会如此?!”
雨声遮住了屏风后的呼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正透过缝隙察看殿中人的动静。
黑斗篷下的人微微抬头,露出苍白的下颚,隐没在暗影中的眼,望向御座后方,似乎能穿透屏风,与其后双目相对。
一声轻笑,屏风后施施然走出来一个白衣修士,朝黑衣人笑道:“国师,久违了。”
无诸国师道:“哦,旋归。你来了?”
叶旋归道:“是啊,国师,无咎鼎重现,这么大的喜事,你不告诉我,我只有亲自来问了。”
国师道:“喜事么,办成了才算。没办成之前,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你来,是想问什么,还是想要什么?”
叶旋归道:“据闻这无咎鼎既可上可炼鬼神,下可炼众生,得之者不仅能转生人命格,还能活死人神魂……国师,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国师道:“你想要的,我恐怕不能给。”
叶旋归道:“那你想要的,我恐怕也不能给。”
“哦?”国师轻笑一声,“你怎知我想要什么?这孩子不在了,岂非正合我意?”
“我看未必,”叶旋归道,“国师,你若想自己坐上这位置,何苦等这许多年?依我看,若非不愿,便是不能。”
“旋归啊,你总是知道的太多。”国师摇了摇头,像是十分惋惜,“令弋就是这么送命的罢,太执着的人总是没什么好下场。怎么,是成帝让你来的?你告诉他,不必躲着我,出来吧,这天下依然是他的,我没兴趣。”
“哦?那国师对什么有兴趣?”
“我若说是永生,你信吗?”
叶旋归哈哈大笑,“寄居于帝王身,却说对天下没兴趣。本已永生不灭,却还要寻求永生?国师,这番说辞,你自己可信?”
“呵,”国师藏在帽中的脸微微扬了扬,“人本来就很复杂,何况是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他袍袖一挥,朝叶旋归伸出了手。“死吧,你死了,他迟早会哭着来求我的。”
空气似被扭曲,一股大力朝叶旋归胸前袭来,逼得他举起旋归剑格挡。国师化作一阵黑雾,倏然近前,朝他脖颈伸出了手。
“嗯?”手在叶旋归脖颈上停了片刻,怒而踢翻了屏风,“我道你为何在此现身,原来是在申屠城做了手脚!”
黑雾凝结成的黑色人影又突然散开去,化作一阵黑烟,转眼消失在大殿外的重重雨幕之中。
片刻后,叶旋归推开压在身上的屏风碎框,狼狈地站起身,对侧廊方向道,“我说了吧,此番回宫,实在是太冒险了。”
侧廊中人影一闪,封远讯从后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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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热的夏夜,申屠城众辗转难眠。在夜色里坐了半晌仍不觉有凉意的人们,陆陆续续回了屋,然而也只是从坐着换成躺着,在热气中反复煎熬罢了。有人家干脆将草席铺在天井中,席地而卧,盼着大地能给予一点清凉。
当爹的给怀中小儿一下一下打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记不住歌词的小调。
“有人飞飞——”怀中小儿突然望着被闪电划破的夜空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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