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半空中疾掠而至的极乐,随手一指,“把他交给我,用他一个,换天祝百姓安乐,不好吗?”
“不换!”曾弋右手一扬,断剑如烈光闪过,“一个都不换!”
“哦?”黑影在断剑飞来前化作了一片虚幻的黑雾,“那你能得到什么呢?”他的声音像袅袅云烟,散入半空中。“你能得到的只有虚妄,太平是虚妄,安乐是虚妄,一切甜美的都只是虚妄,只有痛苦是真实的……”
“我都等不及了。”他的声音如耳语般轻不可闻,重重敲击在曾弋心上。
晨雾散尽,焦黑的荒野上只剩无言对着天空的血肉残躯。这场景与幻境中所见,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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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桉未曾向人提起的事,终归还是在人群间流传开来。人们叹服于公主殿下的英勇无畏,更感佩于极乐将军的恋恋深情。战势稍缓,便有有心人将令弋公主身入妖雾大战厌神的故事带进茶楼,送上街头。沸沸扬扬的传颂掩盖了亲历者不经意间流露的担忧恐惧,公主殿下一介弱女子,何时变得这么强大?
故事传到曾弋耳边的时候,她简直哭笑不得。不过,既然殷幸已经帮她虚构了一个“表哥”出来,如今再多一个“恋恋深情”的小将军,也并无不可。她想到这凭空多出来的两个人,嘴角不禁一翘,便见对面坐着的郁离郡来使目光凝了凝。
郁离郡守派人送来了一把剑。
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俊俏少年,曾弋从未见过,听闻是郁离郡守郁堂的小儿子,名唤郁舟。
据郁舟讲,此剑乃其父在整饬流民时,从一伙盗贼手中所得。天下皆知飞鸣大名,是以不敢耽搁,派小儿护送飞鸣前来。同来的还有郁离守军数万,一为护送此剑,二则,若国主不弃,愿为诛杀厌神效力。
宫人将长剑呈至国主身前,但见剑鞘鎏金,黑沉肃然,通身寒意逼人。国主伸手欲拔剑相看,岂知此剑却纹丝不动。
“圣上容禀,此剑乃上古神兵,非降妖除魔之将,恐难拔出。”郁舟年纪虽轻,说话却从容不迫。即便此刻国主神色不虞,他也坦然自若,丝毫不惧。
“郁舟呈此剑,便是为天下苍生而呈。”瞧他这神情,倒像是在说若朝堂之上无人拔出此剑,便要另寻他路一般。
曾弋起身向国主行了一礼,道:“父皇,请容儿臣一试。”
飞鸣早已感知曾弋的存在,在剑匣中嗡声作响。待她伸手握住剑柄,便听一声龙吟般的清响,划破大殿内的寂静。
它等待了太久。
曾弋并指拂过它黑金色的剑身,想起先生清癯的脸颊。先生的声音在风声里断断续续——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但是没有办法,已经来不及了……先生对不住你。
先生,此刻的我,算是准备好了吗?
若是我不能杀了厌神,才是真的对不住你。
她还剑入鞘,铮然声响,随即抬头看向对面的郁舟。这个少年的面庞上看不出情绪,眼神中却有一丝讶然转瞬即逝。
“多谢郁公子赠剑。”曾弋一手紧握飞鸣,朝他行了一礼。
飞鸣剑既出,诛杀厌神一事便一呼而天下应。仙门百家尽数加入围剿厌神的行列,追着黄云与黑雾的痕迹而行。
没有人注意到王国南部某个昏暗的囚牢里,披头散发的囚犯正在喃喃自语。“不能给她啊!不能给!令弋公主,她就是厌神啊……”
有人打开了囚牢大门。“去去去,瞎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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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弋已经记不清厌神是第几次逃脱了。就连最擅长隐匿和追踪的修士,也无法靠近。他好像能洞察一切先机,察觉所有念头。
追捕变得遥遥无期。修士们对此渐生疑虑,私下间总不免议论年轻的极乐将军和他传闻中的□□。
“据说这剑是令弋公主□□的,如今却在极乐将军手中,是以……不能发挥作用?”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我听人说,却是这公主与厌神之间,有些说不清楚。”
“什么清楚不清楚的,数月过去,连那黑袍人影的一丝衣角都没碰到,必然是有人与厌神暗通款曲。”
“嗐!我却听说,那宫中的公主殿下,便是……”这修士待要再说,身边人开口喝住他,“疯子说的话你也信,薛栋,你脑袋不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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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尽暗,哀牢界附近烈风如悲歌。自李元真殒身之后,哀牢界数次震荡,皆被河谷冰带与两山间的冰山化解,残石跌落,便在三山山头筑成一道湖堰,秋来雨水虽不多,却也足够汇聚成山顶湖泊。
寒风猎猎,一众修士追踪至此,在冰原前却步。冰原尽头,便是哀牢界三山。其下还埋着玄武神器与李元真的英灵。
冰雪闪着惨白的光,一道黑袍人影站在冰棱上,宛若凌空大鸟。
曾弋心头突突直跳,飞鸣剧烈震颤。
“你来了。”冰川上的人,黑袍翻飞,声音却在她耳边响起。“还带着这许多人,小公主啊,你猜他们是盼着你赢呢,还是盼着你输呢?”
周遭的人恍若未闻。他们在寒冰前裹足不前,手中长剑映着各自发白的面庞。
“我只盼你,不要后悔。”黑袍人影挥开两袖,展翅一般,反身往冰川顶上掠去。
曾弋飞鸣出鞘,两指捏出一张分花符,原地一片白光闪过,她已不见踪影。极乐划破长空,紧随其后而去。
厌神黑袍的身影悬于山顶湖泊上空。像是捕猎的猎人,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猎物入网,他双手抱在胸前,看着白光中走出的曾弋。
“你在想怎么杀了我,对不对?”黑雾在他身上盘旋,像一条巨蟒。“论理你该叫我一声师祖,对师祖不知敬畏,成日里只想着杀了我,有违伦常啊。”
曾弋不吭声。她的确在盘算怎么能将厌神彻底诛杀。湖泊倒映着哀牢界的另外两山,山峰倒映在湖面上,凌厉如剑。
“用《埋骨》吗?”厌神深深地端详着她,“那你也出不去了。不如,我来教你罢——”
他黑色袍袖一挥,水中跃出数只灰黑大鸟,浑身水汽淋漓,更有鬼气森森,枭叫着朝曾弋扑来。
又听“喀嚓”声响,层层冰雪下,冻结住紫羽大鸟的地方,竟然寸寸开裂了。
“你把他怎么样了?!”曾弋急怒攻心,挥剑击退身前散发着死气的鸟儿,飞鸣劈开了它们的羽翅,如碎石般滚落下湖泊。
湖泊中的水荡漾开去,深蓝的水中,叶旋归紧闭双目,如同一尊塑像。
曾弋朝冰凉的湖泊中跃去,伸手抓向叶旋归,却觉手中一空。哪里有叶旋归的影子?头顶巨大的阴影闪过,无数碎裂的冰块与岩石扑簌簌掉落下来,没入水中,却悄然无声。
这里像是一片虚无的真空。
曾弋依稀还能听见赶来的修士们惊诧的声音。然而她已身在这一片虚空之中,脚踩在嶙峋的湖底岩石上,只能往前方光亮处游走。
身后传来激烈的扑翅声,天光投进湖面,折射着巨大的、扭打在一处的黑影——是紫羽大鸟和极乐。
无数声音嗡鸣着冲进曾弋的耳朵,让她痛苦地弯下了腰。
“殿下,放我们出去吧……”
“求求你,我还不想死……”
“你心魔已生,还要害死多少人?!”
……
“你的出生,就是罪孽!”
她拼命睁大双眼,试图看清周遭噪杂的人声来处。影影绰绰的人影啊,像是无尽的挽歌。
我没有!她无声喝道,什么人!她擎起飞鸣,朝幢幢人影劈了出去。
水流涌动,曾弋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冰凉的湖泊中,呼吸绷得她青筋突出,从没有过的疲惫爬上心头。她松开了握住飞鸣的手。
“哗——”一只手托着她冒出水面。新鲜的空气涌进她的鼻腔与肺部,她在瑟瑟寒风中大口喘气。
这是一处洞中寒潭,大约是湖泊另一边的出口。
极乐一手提着剑,一手扶着她往水岸边游去,洞顶裂隙中洒下微光,岸边长着月白色的草。
两人一身湿漉漉地走上岸,忽听岩洞另一边传来一声痛呼,紧接着便有声音道:“跟丢了?怎么会跟丢?”
曾弋与极乐对望一眼,厌神的声音实在不难辨认,另一人是谁?她总觉得那声痛呼没来由地熟悉,却总也想不起来。
月白色的草如水蛇般缠绕而至,在靠近曾弋脚边的时候露出贪婪的牙齿。电光火石间,极乐挥剑将那妖草斩了个津液横飞。没想到这洞中还长有食人草,曾弋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极乐,他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后方长出獠牙的草尖。
厌神显然也听见了,他轻笑一声,道:“正愁找不到你呢,出来吧。”
极乐提剑护着曾弋,从洞壁后走出来。食人草在身后蜿蜒如蛇,却又忌惮飞鸣的锋芒,只敢远远观望。
眼前只有厌神一个,并没有第二个人。曾弋四下看了看,此处洞穴瞧着分外熟悉,与沥日山北崖的山洞颇为相似。
“怎么?现在还想用《埋骨》吗?”黑雾腾腾间,厌神开口道,“那可不太妙,我先提醒你。”
“那就试试看罢!”曾弋向极乐伸出手,后者将飞鸣往她掌中一放,她便如影子般掠至厌神跟前,一剑虚虚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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