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弋摇摇头,对他道:“先生有遗训予我,我须得亲自去一趟。青桐,取一粒万续丹来……啊,顺便将药匣中的玉瓶也取来。”
青桐取了万续丹来,恰逢阿黛备了早膳。白粥散发淡淡米香,用膳时极乐并无异状,粥也喝得,小菜也吃得,让人绝无半点将他与鸟儿联系在一起的想法。
玉瓶里还有第三颗丹药。曾弋将玉瓶递给极乐。
“这是先生当日给你的丹药,现在由你自己收着罢。”
极乐睁着一双黑中泛紫的凤目,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不是不管你了,只是,只是……不能再给你喂药了……”曾弋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好道,“我,我打坐一会儿,待灵力恢复,我们再去沥日山探一探。”
极乐还是没有接,曾弋只好将玉瓶往他手中一塞,转身往榻上一坐,闭上眼假装开始打坐。
短短不过五日,发生了太多事,她的确需要理一理混乱的思绪。厌神出世,也许并不是她一手促成,但也与她脱不了干系。此刻她身受重伤,一时半刻无法回到沥日山,就算万续丹起作用,最快也要今晚才能动身出发。殷太常……在沙海幻境中并未看到他,那么,他也消失在沙海中了吗?殷幸应该也很难过罢。
她脑中纷纷乱乱,一时悲痛欲绝,一时难过自责。先生温和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
追究对错已经不重要,她心里响起一个声音,重要的是,要亲手结束这个错误。
如果厌神的出现是个错误,那么要结束这个错误,自然须杀掉厌神,或者至少要将他重新封印进无咎鼎中。
我能杀掉厌神,或者,我能将他封印吗?
曾弋回想起那段被厌神支配的短短一瞬,那种身不由己、被恨意与恶意包裹的感觉像冰凉的水草缠上来,从未触及的黑暗世界,让她不禁发出轻微的颤栗。
我可以吗?
☆、鼓鸣
她睁开眼,看见了极乐的眼睛。
那双黑中泛紫的、清澈的、眼尾微微上翘的眼睛,正沉静地望着她,和数月前柳林镇中,在满街花灯流离的光影下见到的一样。
即使那一刻,它双翅被折断,浑身伤痕累累,那双眼睛也是这样如湖水般平静,又如夜星般明亮。
万续丹的作用已经显现,前腹伤口涂了药膏,此刻仅余麻痒。右肩上的灼痛不知不觉已消失,有一股细细的暖流,在她思及先生与同门们的时刻,自肩头起,在她周身缓缓流淌。
倒像是在安慰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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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日山,北山崖洞。
一片绿玉般的草丛后,裴廷玉望着洞口站着的身影,有几分茫然。
“宁先生,您要去哪里?”
宁霖铃面色惨白,对他道:“廷玉,我得走了。教你的,都记住了吗?”
裴廷玉道:“记住了,只是宁先生……”
“记住就好,”宁霖铃转过身,背对他道,“此刻你就下山去吧。”
“先生?!为何……”
“你未至‘名名’境,按理不该这么早让你下山,只是……如今我们都无法再教你了,记住我说过的话,下山后自己琢磨吧。去吧。”
不待裴廷玉应声,他就朝洞外走去,转眼便在山头烈日中消融至无形。
碧草摇曳,在无风的洞中颤栗般颤动。裴廷玉长跪在地,口中仍道:“多谢宁先生。弟子定不辱命。”
他站起身,背上一柄长剑,轻轻抚摸自己种下的玉芝,走出崖洞,走过空无一人的学堂,下山去了。
-
是夜,曾弋调息毕,感觉身无大碍,便将极乐与青桐叫来,准备夜探沥日山。临行前,青桐照旧端出一碗符纸药水。
曾弋放下手中朱砂笔,她按乐妄先生此前改定的符样重绘了分花符。再看见青桐手中的符纸药水,不禁感慨万千,从前喝此药水,乃是为了上山求学,如今先生身殁,同门均不见踪影,沥日堂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她端起药水,复又放下。
万一呢?她心中升起一丝侥幸,沥日堂中,万一还有人呢?
她将药水一饮而下。阿黛尽管心中十分不愿,仍然将她长发束好,整理好青衫。
分花符白光一闪,三人便破空而去。
已近满月,清晖如镜,照得沥日堂中纤毫毕现。曾弋站在空荡荡的五谷堂前,脑中回响起她与李元真比武那日,周遭喧嚣的吵嚷与惊呼。
……
哪怕回到被大家笑话的时候也好啊。
四下风中,皆是树声。凄厉又悲凉。
曾弋一言不发,走过月光下的青石板路,单薄的影子拖曳在地上。她穿过课舍,走过荷塘。
荷塘中花叶泛黄,本当正值盛年的荷花,却在月色下露出衰败之相。微风像往日一样吹起她的衣袂,只是空气中再没有往日的清香。
月光散落在水波中,极乐已轻轻一跃,落在小船上,向曾弋伸出手。
少年的脸在月光下微微扬起。与青桐柔和的眉眼不同,他的五官锋锐,甚至有些飞扬,就连月光下睫毛的阴影,也会顺着眼尾弧度上挑,看过去很有些俾睨天下的气势。但这双眼睛中的神采,却是沉静而内敛的,仔细看时,甚至还有隐隐的克制。
彼时的曾弋并无心观察这一切,她扶着极乐的手站到船上。船很小,容不下第三个人。青桐站在荷塘边,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
极乐长蒿一点,小船便穿过枯败的荷叶枝干,朝荷塘中央驶去。船身划破水中月,将黄色的月影化作一片碎影流光。
“是这里。”曾弋对极乐示意。极乐长蒿一点,将小船固定在荷塘中央。水中月又再聚成一轮金黄圆月,在水波中轻轻荡漾。
曾弋盘腿坐在船头,闭目回想先生传给她的曲谱。她在月光下轻叩船舷,一阵忽疾忽缓、时断时续、轻重不一的敲击声传向水波深处。
极乐静静地看着曾弋,十六岁的少女变作单薄少年的模样,清秀的面庞上映着柔和的月光。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直到水面涌起一道道无风之浪。
圆月又碎开了。极乐轻轻站起身,手中长蒿竭力稳住在越来越波动的水面上上下起伏的小船。曾弋敲击在船舷上的手指明显加快,力道也越来越大,她的眉头轻蹙,现出一道不易察觉的纹路来。
岸上的青桐惊奇地发现,不知何时,水中月变作了两个。他正欲开口提醒,就见极乐抬头盯了他一眼,月光下那张脸上写满了“闭嘴”俩字。
这鸟真凶。青桐紧紧闭上嘴巴,向旁边移开了眼。
水中双月,一轮是月,另一个却是不断从水底升上来的金黄色光轮。水声哗哗响动,仿佛有巨型水怪正挺直脊梁从水中站起来。
小船被不断推高,正在这“水怪”脊梁之上。青桐紧张万分地望着已经升至半空的小船,曾弋的绿影还在他手中,若是水柱轰然塌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曾弋仍旧紧闭双目。她手指的叩击声已经渐渐慢下来,轻下来,像是从召唤变作了安抚。“水怪”温顺下来,小船随之缓缓回落到水面上。只听“哗拉”声响,金黄色的光轮从水中冉冉升起,在半空中嗡鸣片刻,随即降落在曾弋手中。
那是一枚手鼓。月光下可见鼓身古朴,刻着夔兽纹样,一侧还有一只皮质护手。鼓面像是饱受风霜的老人,遍布斑点和沧桑的纹路。曾弋轻轻抚上鼓面,一阵细微的颤动从她掌心传来,低沉的嗡嗡声仿佛一道道来自遥远上古时代的呼唤。
曾弋将手鼓放入袖袋之中,极乐点过长蒿,小船飞也似的回到岸边。
三人一路经过寝舍,夜风穿过空无一人的寝舍与长廊,曾弋远远地站住了脚步,转身往静室去。
寝舍的主人们,除了她和殷幸,其他的都不在了。若不是殷幸在家中耽搁,此刻剩下的,应该就只有她了。
曾弋飞快地向前走,寝舍在月光下投出暗影,像是一双双黑夜里的眼睛,在她身后投出审判的目光。
拐过长廊,先生的书房就在不远处。曾弋在夜风中踯躅不前,极乐站在她身后——上一次,也是这样的月夜,书房中亮着烛火,映着先生清癯的侧影。
而这一次,书房中不再有摇曳的烛光,也不再有批改符样的身影。
曾弋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朝静室行去。
静室大门洞开,曾弋心头一紧,几步奔过去。极乐紧随其后,在曾弋身前先进了静室门。
云壁不再有任何生气。所有升腾的云雾、变幻的轻烟,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墙壁中央有一道由中心向外扩散的裂痕,一道长逾三尺、深逾五寸的凹槽洞穿过圆形裂痕,像是一支长箭穿太阳而过。
如果这里之前曾放着飞鸣剑,那就是有人先曾弋一步取走了它。
是厌神么?
曾弋在静室中四下查看。极乐掌中托着一根卷曲的银线走过来,银线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光。
静室中并没有黄沙的痕迹。
门外的青桐轻轻唤了声:“殿下——”
“怎么?”
“殿下,有异象,在往山顶方向聚集。”青桐遥指半空,一缕缕长云仿佛青龙,在空中游动着,往沥日山顶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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