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幸兀自重复着那句话:“我……早该……早该知道……你……你的身份……”他笑了两声,脸上却看不出开心的神色,“你的……身份……不简单啊……曾令……君……”
叶旋归抬起头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对一切充耳不闻,神情有着与其年龄不符的老成。曾弋环顾了厢中呼呼大睡的众人,心道罢了,若是他说了,就当是醉话,都不能当真便是。
只听殷幸道:“说什么……青梅竹……马,与你……你……青梅的……该是……该是当朝……公主……吧……”他自顾自地哼了一声,听着却像是小孩撒娇般,“我……哪里算得上……表哥……,你……可是……皇亲……国戚……”
曾弋吃力地听完,简直忍不住想笑。要不是殷幸酒醉后毫不掩饰一脸嫌弃的表情,她简直要怀疑殷幸是在跟她开玩笑。
有没有搞错?自己给自己造了个表哥出来?
我是我自己的表哥,曾弋想到这一层,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殷幸见她笑了,更是气恼:“亏我……那般……那般照顾……你,为何……为何瞒……我?若不是……若不是……那日凤辇边……哼……”
他舌头打结,声音也比平日里高了许多。曾弋心头好笑,一边安抚他:“这不就是想着表哥能多照顾我一些吗?那天皇城大街上,原来你也在啊?看到凤辇中的令弋公主了吗?”
殷幸摇了摇头,慨叹一声道:“没有……都没有看到……”话音未落,他便不胜酒力,趴在桌上,自顾自地睡了起来。
这“都没有看到”是什么意思?除了公主,还有谁?曾弋愣了半晌,突然隐约有了一个感觉。
这样吗?她打量着眼前醉意朦胧的殷幸,殷太常唯一的儿子。
这样呀,她笑起来。
怪不得。
时间流逝如水,落日变作红云,跌入细碎的波光中。河水将暖红映上窗棂,极乐黑中带紫的双眸望着她,像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笑得如此开怀。那道黑影像是被极乐驯服了,此刻正乖乖随极乐站在窗棂上,依稀有个鸟儿形状。
叶旋归被他师尊夹在胳膊肘里,只好随之小憩了一会儿,此刻抬起头迎面便看到了曾弋的笑眼。晏彬佺先醒了过来,众人之中,数他酒量最好,平时也没少因为偷偷喝酒挨骂。此番他喝了比别人多一倍的酒下去,醒得依然比众人都早。
他直起身子,将鬓发往身后一掀,又唤店家换了壶热茶上来。窗外暑气渐消,桥头河边乘凉的人也渐渐多了,笑语喧喧,热闹非凡。
晏彬佺斜倚窗边,赏了会儿皇城晚景,方从袖中掏出陶埙,对着流水吹了起来。
很多年后,曾弋回想起带着醉人红色夕阳的那一天,窗外斜阳映清流,柳枝在熏风中袅袅飘荡。陶埙声悠远,河中嬉戏的小儿溅起水花,楼下有歌女的在吟唱,那飘入耳中的词句,她依然记得:
人世百年不多见,相逢而笑又几何……
-
当日回宫时,夕阳已沉入远山背后。青桐喝了酒,一身酒气未散,垂头跟在曾弋身后。
“你紧张什么?是我让你喝的,”曾弋回身看了他一眼,“再说,这是皇城中,能有什么危险?”
青桐还是低垂着头,一手还扯了扯醉眠时压皱的衣摆。他家中虽家风豪迈,但因其自小瘦弱,极易受惊,故而家人从不许他沾酒。如今跟着曾弋在沥日山和皇宫中间来回历练,胆子也壮了几分。席上难得热闹,曾弋便准了他尝尝。哪知道这家伙一发不可收,直接将自己灌得醉倒在地,人事不省,众人皆悠悠醒转,他还在呼呼大睡。
极乐站在曾弋肩头,斜睨了青桐一眼。
阿黛早已候在殿外。她坐在宫殿台阶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曾弋带给她的面具出神。一见曾弋身影,便像燕子一样飞奔而下。
“殿下,你们回来啦!”她撑着膝盖揉了揉,“哎,可等死我了。”
曾弋指了指身后拎着食盒的青桐,笑道:“给你带了好吃的,进去罢。”岂料这招并不奏效,阿黛抽了抽鼻子,几步走到青桐跟前,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青桐,你喝酒了?!喝酒误事你知不知道……”
青桐紧闭着嘴巴,准备接受暴风雨的洗礼。曾弋赶紧拉住阿黛朝殿中走去,一边道:“你不要凶他啦。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尝尝酒味也不是什么坏事,迟早要长大的嘛。”
“殿下,长大了才更不该喝,”阿黛道,“守卫你是他的职责,不管以什么身份跟你一起出去,都不能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就算我没进过学堂,也明白不可擅离职守的道理啊!”她一口气不歇地讲完,转头看了青桐一眼,眼神中满是责备。
青桐抬头与她眼神相遇,心内深知不对,更觉羞愧交加,只好将头埋得更低。阿黛见他耷拉着脑袋,不再理他,径自上了台阶。走到门口,又转头道:“王后让人送了新做的荷花酥过来,还有你的份。”也不待青桐回答,便径自进了殿内。
曾弋朝台阶下的青桐招了招手。青桐这才跟在曾弋身后,一步步挪了进来。
长桌上摆着三个一模一样的食盒,王后深知她这皇儿的脾气,是以从不在饮食玩乐上对三人区别对待。况且对一个喜欢洗手作羹汤的王后而言,精心制作的食物能得到他人发自内心的喜爱,实在是件非常愉悦的事情。
食盒边上还摆着两个淡金色锦囊。阿黛拿起其中一个,递给曾弋道:“殿下,这是今日我去春神庙求来的护身红绳,他们说可以辟邪保平安的。”
曾弋打开锦囊,从中取出一根细巧精致的红绳。这红绳仿佛一簇跳动的火焰,她感觉手心被烫了一下,蒲草丛中系着红绳的脚踝,转眼便浮现在她眼前。
天下红绳千千万,这跟神君脚上的能有什么关系?无非世人皆欲求个心安罢了。
她定了定神,细细端详,红绳由几股红线编织而成,末端各有米粒大小的小红珠。伸手捻在指尖,发现并非红珠,乃是状如红豆的小颗粒。
“这是……红璃珠?”她想起来了,宁先生在讲《八荒百草志》的时候提到过一种上古时期的仙草,称“其子状若红豆,赤如红璃”,便被人叫作“红璃草”,其子也就被称作“红璃珠”。据宁先生讲,红璃草本是黄帝种在玉泉中的诸多仙草之一,后不知为何延流迁播,变作了一种百鸟不食、诸民不种的杂草,如今只在齐安一带野外生长。
曾弋指尖摩挲着两粒红璃珠,宁先生当时讲了许多话,她只记得“状若红豆,赤如红璃”八个字,原本红璃珠的用处,全忘了个干净。想来是有人也是觉得其色可喜,采摘晾干后做了珠串用。
“什么猪?”阿黛跟着问了句。青桐从荷花酥中抬起头,张了张嘴又不敢出声。
曾弋便将课上宁先生讲的内容跟阿黛又讲了一遍,阿黛听得认真,末了还问道:“只有齐安才有吗?”
“先生是这么说的。”
“怪不得这么抢手,今日我去春神庙,见皇城中许多人去求了呢。”这几日曾弋魂不守舍的样子,让阿黛觉得很有必要给殿下寻个护身红绳之类的,今日一早出宫,便是随王后的宫女一起去城西春神庙。
“春神庙?不是求子的吗?”曾弋将红绳握在手中,一脸茫然。
天祝皇城西侧,有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神庙,供奉着名为“春神”的神君,庙既小,神像亦只是个朴素的石像,既不傅粉,也不描金,原本没什么人。不知何年,齐安一贵族携夫人赶路途中,突遇暴雨,一行人不得不暂避庙中。岂料夫人路上动了胎气,腹中胎儿早产,情势危急,命悬一线。当时黑云压城,大雨倾盆,派去接大夫的马车迟迟未归,其夫无计可施,见庙中神像面目慈悲,便在此叩首许愿,祈求神明保佑,许愿若母子平安,愿呈上阖家瑰宝,以还神明圣恩。
说来也怪,这人祈愿毕,便听天边一声闷响,须臾间云开日散,大雨骤歇,派去接大夫的马车转眼便已赶至客栈,贵族夫人顺利诞下一名婴孩,母子均平安。这家人对神明护佑感激涕零,回到齐安后大加宣扬,婴孩满月后更是亲自带着一群人过来进香还原,一时间小庙前人头挤挤、香火鼎盛,若不是皇城内管理甚严,只怕这群人要将小庙拆了重盖一座雕梁画栋、恢弘气派的大神殿。
无名小庙最初为何人所见,殿中供奉神像是何身份,如今已无人知晓。只因这故事的源起便是因一名婴孩,于是前来祈愿的便将她当作送子娘娘,亦有“少司命”一说。再往后,又有人将她视作地母,所求也从多子多福,逐渐扩展到家人康健,再后来便是万物丰茂。小庙周围有一小片荒地,原本杂草丛生,来拜神的人多了后,便有了小径。有信众见石像衣襟上依稀有桐花纹样,心有所感,便移了几株梧桐种在小径旁,孰料来年春天,这梧桐树便抽枝长叶,开出满树粉白桐花来,望之灿然如云。
那年春天,皇城绿柳尚只是新芽,满城未见花红,一片春光先去了这无名小庙前。于是乎,皇城中众人呼朋引伴前去赏花,文人骚客诗词酬谢间,将这神像唤作“春神”,一时间,人皆以春神殿前相会为雅事,车盖云集、彩衣映花,堪称皇城春日一大盛景。
相似小说推荐
-
纵横万道 (浅歌) 火星女频VIP2018-12-05完结字数:1753637 总推荐票:126711 张曾经的天才,却受人所害,修为尽无,经脉寸断。离家出走...
-
暴君陛下的猫 完结+番外 (且悠) 2020-10-18完结231 1378阮白白在雪地里捡了个濒死的人类,本想当宠物随便养养,哪曾想人类居然是威名在外的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