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发松散地束在身后,顺着右边肩膀垂下来,仍旧带着湿漉漉的水意。白色的衣袍随意地拢在一起,压在深蓝泛紫的外袍上,缀着几朵跌落的桐花。赤着的双脚被绿草遮盖,只露出白皙的脚踝。而右脚上系着的红绳,在绿草间分外引人注目。
面具已经被摘下来了,此刻轻放于胸前。曾弋的掌心有轻微的酸胀,她看见了花影里的那张脸。很多年以后,当她再度回想起这一刻,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神君的长相,只记得那一刻急促跳动的心脏。
“嘭——嘭——”
一切风声都消失了,一切光影都远去了,只剩下那个如玉石雕刻而成的、集聚了世间一切美好的身影。
他怎么可以长得这样好看?曾弋神思震颤的间隙里想到这句话。
恍惚中她记起了一幅画。
乐妄先生书房中挂着这样一幅画。画上寥寥数笔,曾弋匆匆一瞥,如今穿过绿柳桐花,终于见到了画中仙。
拂柳折枝的声音远远传来,她听到了依稀可闻的“公子——”呼唤声。曾弋眉头一跳,感觉麻痹的四肢逐渐恢复了知觉。她松开花朵转身,露水溅了她满身满脸。
僵硬的脖颈早已被遗忘到九霄云外,曾弋飞快地踏过蒲草,在一片柳枝里捂住了青桐的嘴。
“谁——唔唔唔……”青桐被曾弋捂着嘴往回拖,身后柳林层层叠叠围过来,像是一朵迅速合上花苞的睡莲。白光在远处忽明忽暗,曾弋松开青桐,纵身往白光中一跃。
“你怎么找过来的?”重新踩回柳河畔柳林坚硬的地面,曾弋侧头看着青桐。“你在哪儿找到的?”
青桐一手拿着“酒”字风旗,犹自惊愕地望着白光消失的地方。“我……我跟着殿下……公子您进去的,”今日第二次口误,青桐不由得瑟缩一下,“这个是在河边找到的……”
曾弋看着白光早已消失不见的柳林,伸手往袖中摸了摸。那张符纸,果然烧掉了。
刚刚是什么?幻境吗?她指尖残存着桐花留下的露水和柔软的触感,放到鼻端闻一闻,还有淡淡清香传来。
那位仙人,就是极乐神君本尊吗?那只凤凰一样的神鸟,便是他的坐骑?她在林中站了片刻,意识到元真学兄一行或许还在女孩家中等她,这才举步走出柳林。
青桐擦了擦额头的汗,紧随她走出那片奇异又神秘的树林。
柳林外是依旧喧嚣的凡尘俗世,方才那一片山光水色如梦一般。曾弋让青桐将酒旗送还酒肆,又送上些银珠赔礼,方才沿路问询着,走到了大槐树下的女孩家。
刚走到槐树下,就见李元真一行手中拿着面具走出来。一见曾弋二人,晏彬偓便笑道:“二位来得正好,今日恰逢柳林夏祭,我等打算多留片刻,看了花灯游再回去,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李元真心情似是十分愉悦:“我在沥日山这许多年,一次夏祭也没有见过,没想到回去之前还能赶上。”
曾弋看了青桐一眼,知道今早服下的便是新药水,满口答应下来。从前在宫中她就常与阿黛结伴去看上元夜的花灯,除夕夜的皇城中,宫人们也常见到两个手执蜡烛的夜游神般的小姑娘。
火树银花不夜天,对曾弋而言,是繁荣和欢愉最直白的表达。若有机会,她自然不想错过。
殷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
曾弋明白他没有问出口的那句话:你不是太阳落山前必须回屋休息吗?她摇了摇头,沉声道:“人啊,总是要长大的嘛。”
众人这便出发往大街上去。李元真对曾弋鞠躬道了谢,又将如何与小女孩家人致歉,如何赔上风筝,如何买了面具等过程一一道来。
小女孩家姓王,家中以制作面具为业。曾弋一听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镇中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极乐神君像,大半便出自王家人手笔。李元真一行飘然出现在王家门口,当家的老王以为自己代代制作神像积了仙缘,一群仙人下凡来了,当下便激动到老泪纵横,兜头就要拜。
这如何使得,李元真赶紧扶住老王头,拿出风筝,说明原委。那个扎小辫儿的小女孩才被带到跟前来,受了仙君一躬,又被塞了个风筝,小女孩整个都吓懵了。还是晏彬偓出面,三两句话跟老王拉起家常,这才聊到夏祭,说起花灯夜游。
“还是多亏有之绘的那莲花。”李元真从旁插了句。
晏彬偓点头道:“对,说起这风筝上的莲花,王家的就拿出个莲花仙子的面具来,我们这才知道他家也做面具,才有了后来的柳林镇夏祭和花灯游。”
殷幸一直背着手走在一旁,口中只道:“哪里哪里。”
曾弋则奇道:“那不是荷花吗?”
走在前头的晏彬佺伸手将叶旋归往怀里一揽,哈哈笑道:“莲花不就是荷花,荷花不就是莲花吗?就像我跟这位旋归小哥一样,都是一类,不过大小差异而已。”
殷幸鼻中轻哼,对曾弋道:“就你话多。”
晏彬偓待人接物十分周到,说完便从乾坤袋中取出两个面具来,“适才你和青桐公子不在,我便自作主张,给你们选了两个,不知合不合二位心意?”
曾弋连声道谢,接过来一见是极乐神君的面具,心中更是欢喜。她看了眼身旁站着的殷幸,随口问道:“殷幸,你挑了什么?昊天帝君?”
谁料殷幸匆匆将手中面具往身后掖了掖,道:“我随便选了个。”
曾弋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家伙也怪得很。什么时候还开始画荷花了?这种风花雪月的事,他也会做?
转念一想,何止这风花雪月,坐而论道的事,他不是也欣然参与了吗?人啊,总还是要长大的。
不过他买莲花仙子的面具做什么?
曾弋有意落后一步,余光便瞟见了殷幸手中面具额上的红莲。
☆、观戏
众人在主街上找了家环境清雅的酒楼,吃了顿丰盛的晚饭。李元真一时兴起,还与众同门饮了好些践行酒。曾弋喝了一口便将酒杯放下,抬眼就见到殷幸那双严厉的眼睛,里头写满了“你敢”。
她其实不太懂殷幸是怎么做到在“我是你哥我就得管着你”的状态和“怎么尽给我丢人我不是你哥”的状态之间自由切换的。好像“表哥”这个身份只是件戏服,穿不穿什么时候穿,完全看他的心情。
出门在外,少生事端。她放下酒杯,跟旁边的叶旋归一起埋头吃菜。这位小朋友吃得很快,举止却出乎意料地文雅,完全不像一个下午还在街头跟人为了个面具打架的小混混。
她注意到叶旋归的头发已经梳理整齐了,头上绑着一根红绳,绳子末端还缀着个已经磨得看不出模样的银色吊坠。
“你……”她张口想问,正在斟酌着用词,就见叶旋归不紧不慢地咽下一口汤道:“哥哥,元真仙君答应收我做弟子了。”
曾弋隔着桌子望向李元真,果然就听见晏彬偓正在举杯恭喜他收了个弟子。李元真端了酒要喝,转头看到曾弋二人,又对他们点头示意,再一仰脖子喝净杯中酒。
“元真学兄是个好人,你能做他的首席弟子,也是好事。”曾弋点头回礼,道:“不过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叶旋归姿态依旧恭谨:“我跟哥哥不一样,我只要能找到父亲就够了。”
曾弋看着这个十来岁的小少年,她还不知道人的想法可以变得这样快。但她大概明白了,一个人最核心最想要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上哪儿学,跟谁学,不过是方法,目的不变,但方法会随着实际情况不断变化。
对叶旋归而言,跟李元真走,就是他现在最好的选择。
尽管明知如此,她还是有一瞬间的失落。不是因为叶旋归走了,而是因为他的选择向她揭示了一个从前她不曾意识到的问题。那个问题殷幸也曾经问过她:你怎么知道你听到的,就是人们一时兴起,还是真正想要?
她沉默地喝下面前的茶,突然听见酒楼外遥遥传来热烈的欢呼声。喧嚣与欢呼如缓缓逼近的浪潮,众人酒酣饭饱,往窗外一看,果然见到一队戴着夸张面具,穿着戏服的人,正在人群的簇拥下往前挪动。
曾弋摸了摸叶旋归的头,问他:“想看吗?”
叶旋归看了眼李元真,见他脸带温和笑意,便点点头。曾弋轻轻将他推到李元真身边,“走吧,咱们也去看看。让你师尊带着你,小心被挤到。”
踏出酒楼大门,才发现人潮涌动,视野并不如楼上好。□□的人们对此早有准备,他们的戏台在人群中涌涌前行,细看可知,那戏台由木板搭成,左右两边均设粗壮支架,各有六个精壮大汉抬着,旁边还站有六个同样高壮者,以备随时替换。
木戏台上有一对正在打斗的身影,或者叫正在模仿打斗的身影。一个曾弋认识,正是街头巷尾都能见到的极乐神君。另一个没戴面具,画着满脸油彩的角色她却不认识,于是小声问身旁殷幸:“这是哪位?”
殷幸还未回答,就听旁边靠墙站着的老人道:“厌神。”
相似小说推荐
-
纵横万道 (浅歌) 火星女频VIP2018-12-05完结字数:1753637 总推荐票:126711 张曾经的天才,却受人所害,修为尽无,经脉寸断。离家出走...
-
暴君陛下的猫 完结+番外 (且悠) 2020-10-18完结231 1378阮白白在雪地里捡了个濒死的人类,本想当宠物随便养养,哪曾想人类居然是威名在外的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