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可怜的阿黛就替她在七月的大典演练中围着鼎绕了十六圈。青桐中途回过一趟皇宫,带来的画上是一个转圈到吐血的小人。
曾弋拿到画的时候,正带着极乐在山顶学飞——或者叫重新开始飞行。之前给极乐清洗伤口的时候没注意,等到后面几天带它出门晒太阳的时候,才发现问题。
“不是,极乐啊,你怎么老是梗着脖子?”上山后第二天,曾弋抱着它出门,发现它有些不对劲儿。
上山的时候,极乐大概伤势太重,所以即使被曾弋一路抱回寝舍,也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但也只有这一次安静,后来每一次,曾弋一旦将它抱在胸前,它必然翎羽微耸,脖颈僵硬地朝着外头,像是被下了定身咒的木偶。
曾弋将它脖子掰回来,要伸手给它梳理翎羽,没想到这倔强的家伙干脆挣脱她的怀抱,直挺挺掉地上去了。
跌落的瞬间,它的双翅只轻轻抬了一下,随后便无奈地回到了原位。曾弋这才发现,它的两翼已经被折断了——不多不少,刚刚在肉眼不能分辨,却又着实不能再用的那个位置。
“太狠了,”曾弋又叹了一次,总觉得老猎人不像是会下这种狠手的人,“谁下手这么狠?”
还有什么能比折断一只鸟儿的翅膀更残忍?曾弋扶着它颤抖的双翼,将阿黛给她的万续丹拿了出来。
“得亏是遇到我,”她喃喃自语道,“换做其他人,你这翅膀啊,就算毁了。”
此后月余,酷热在山下逐渐肆虐,山上的曾弋也没闲着。她日日晨课前将极乐带到山顶,御剑飞至半空,教它重新寻回风的感觉。
极乐翅膀虽受了伤,双足却是十分有力。它不肯再窝在曾弋的怀中,而是在曾弋御剑起飞的同时,双脚一蹬,便稳稳跃上她的绿影,像只小兽一样蹲在她脚边,继而在长剑飞至半空的时候站展翅往下一跳。
开头的几次,极乐就像块铅石直往下坠,连个磕碜都不打。曾弋好几次都在极乐险些撞上草甸时才将它一把捞起来。绿影的速度已经很快了,若非此剑,只怕极乐早摔成了鸟肉泥。
可它照旧毫不畏惧地往下跳。
曾弋的御剑速度因此也提高了不少。入学三月后,她便踏入“得解”境,一套无妄剑法早已烂熟于心,这番与极乐在山顶的练习,时常带给她对剑法新的领悟。她比从前更为清晰地感受到了风的力量。
那种柔和又浩然的,仿佛承载一切又仿佛包容一切的力量。
沥日山顶的风依旧不息地吹刮着,远山飘着流云,若隐若现的云层间,突然出现了一只鸟儿的身影。
它先是如一条彩线直坠而下,随后才挥动双翼从山崖后一点点冒出头来。曾弋御剑飞来,在它身后遥遥观望。
尽管很笨拙,尽管很缓慢,但它终于还是找回了它的蓝天。
☆、逢魔
极乐重新起飞后,每日日出时分,曾弋便会带它到山顶,御剑陪它在空中飞行一圈。起初是围着沥日山顶转圈,随着它双翅力量逐渐恢复,这个圈越兜越大,一人一鸟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青桐在草甸上仰望的时候,通常只能看见风中一大一小的两个小黑点。
曾弋原本对御剑飞行的速度不太在意。柳林遇神后,她除了料理极乐的伤,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研究符咒上——她既想再踏入那片桐花林,又怕贸然闯入打扰,时灵时不灵的符咒被她起了个名字,叫“分花”。
老实讲,她是想叫“分花拂柳符”的,但是青桐对此表示异议,认为名字太长的符咒通常都不厉害。曾弋一想也是,能遇神的符咒怎么能不厉害呢,那就把“拂柳”二字去掉吧,反正那些柳条也只喜欢抽人。
为了让这符咒与名字更贴切,曾弋还琢磨了半晌,将符咒最后的标识换成了一朵半开不开的桐花。她拿着新绘的符咒,在山顶上又再试了试,大概是没有诚心祈祷的关系,白光闪过,曾弋眼前一花,发现自己还站在极乐跟前。
看来要靠这符回皇宫是不行的了。要么只有御剑,要么只有乖乖等灵力到了,在地上画缩地千尺。曾弋陪着极乐飞了几日,逐渐找到了御剑的诀窍,速度也快了许多,这下就将分花符和不知要练到何日的缩地千尺抛到了脑后。
这天清晨,曾弋照旧御剑随极乐飞行,绕到山顶北面的时候,发现极乐在半空中倏然一顿,随即浑身羽毛炸起,俯身便往山崖边冲去。
她双手结印,催动绿影紧随其后,在呼呼风声中突觉有异。
一种无声的寂静仿佛迷雾一样漫开来,淹没了一切声音、一切味道、一切感知,所有不为人察觉却又让人习以为常的生命的细微动静,在这片寂静里消失得无踪无影。
巨大且无边的空洞压下来,极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曾弋感觉自己的脑子也在逐渐麻痹,她有些迟钝地问自己,我……是谁?我来这里干什么?
一声清唳破空而来,像是将她从混沌中惊醒。曾弋意识到了从未有过的危险,她的心怦怦直跳,情急之下掏出一张分花符,口中念念,追着极乐而去。
符咒燃起,白光闪过,她拂开眼前飘飞的桐花,看清了眼前场景,不由得心头巨震。
柳林在侧,却已不是当日见到极乐神君时的样子,树干树枝俱是焦黑一片,龟裂的大地从她脚下延伸开去,地面上沟壑满布,到处是残缺的肢体与猩红的血水,烈火余烬还在倒塌的树干上燃烧,一只已经变形了的、被羽毛覆盖住一半的人手,扭曲无言地伸向黑灰色的天空。
“极乐……”她感觉自己的声音空洞而颤抖,“极乐,你在哪里?”
天际传来又一声清唳,这是刚才将她从混沌中唤醒的声音。她猛地抬头,只见空中有两只巨鸟正在搏斗,一只浑身散发着黑色雾气,另一只却身披彩羽,正是那日曾弋在桐花林中见到的神鸟。
她的手紧紧抓住了绿影的剑柄,神君降临了吗?可是面前这惨不忍睹的画面又是怎么回事?还是……神君也已经……?
她不敢再往下想。两只巨鸟的身影在死气沉沉的大地上空翻转盘旋,神鸟的羽毛在厮杀中纷纷掉落,黑鸟发出可怖且凶残的叫声,神鸟的鸣叫变得低沉短促,动作也越来越迟缓。
曾弋一颗心不断往下沉,极乐不见踪影,不知是不是已经被这黑鸟所杀。空中黑影闪过,腥臭之气掠过头顶,她下意识地提剑便刺,就见前方两个巨大的黑影刷地滚落在地。
一片枯枝虬干之间,黑鸟铁钳般的利爪抓住了神鸟的喉咙,半空中尚有彩羽纷纷扬扬落下,曾弋心急提步,便不顾脚下残肢断臂,朝前奔去。
在空中时尚不觉得,此刻越行越近,才发觉两只鸟体型如小丘一般巨大。那黑鸟并非黑鸟,而是墨蓝。只是周身被飘散的黑气所笼罩,外形一时看不清楚。
黑气笼罩下那只巨鸟前爪倏地收紧,神鸟双目微闭,她无暇细想,飞身腾起,举剑便向其头部刺去。黑气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散逸开来,又飘飘然升腾至半空,像要重新凝聚成形。
巨鸟的模样现出来,绿影已破空而至,直向其双目而去——这是一双形状跟极乐极为相似的眼睛——在剑尖逼近的时候,曾弋脑中突然闪过极乐的双眼,也是这般眼尾上翘。一双标准的凤目。
她腾身跃出时便已有一招取其要害之意,故而在绿影上灌注了全部灵力,连人带剑如陨石般砸向巨鸟头部,见状待要收剑已来不及,心念一转,剑尖便斜着掠开些许。
半空中的黑影已经渐次凝结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见状竟发出一阵模糊嗤笑:“哟……舍不得?”
这声音浑浑噩噩,听不出年岁,只隐约觉得是个男人。音色虽不好分辨,其中的无尽愉悦与森寒之意,却教人如芒在背,难以忘怀。
黑鸟对一切变故浑然不觉,在剑尖袭来时便松开爪下喉咙,一爪挥来,其劲道之猛,带出无声烈风,曾弋发丝狂舞,脸被刮得生疼。
一剑刺空,她一脚踏在黑鸟头顶,借力往后一跃,落在一株柳树残存的柳枝上。神鸟脱开黑鸟利爪禁锢,就要振翅而起,却见黑雾已凝聚成一高大人形。不待曾弋看清其样貌,他已悠然道:“去吃。”
霎时一片黑气团团笼罩,黑鸟森然的双目已近在咫尺,曾弋在柳枝上用力一点,腾空而起,挥剑斩出,突然感觉白光闪过,脚下一空——
神鸟已凭空消失。她面前金光闪过,黑雾被绿影从中划破,像是一张被拦腰撕开的帷幔,深蓝的苍穹从裂缝中透入,风声紧接着灌进来,尘世喧嚣的声音又再回到她耳际。
她不断往下掉,帷幔已经完全从她眼前消失了。浮云层层叠叠,飞快地从她身边掠过。绿影嗡嗡鸣叫,像是呼唤她的掌控。
一阵扑翅声在她身边响起,极乐羽毛凌乱,一边飞一边推搡她。然而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重新站上绿影,就已经扑向沥日山顶那绵绵绿草铺就的草甸。
“唉哟……”青草的气味钻进她的鼻子,柔草淹没了她的痛呼。曾弋人生中首次以五体投地的姿态,摔在了沥日山顶的草甸上,将青草压出个端端正正的“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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