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说话啊!”曾弋甩开他的手。
青桐的身影有些奇怪的僵硬,像是骨节被凝固了一般,只有在挥剑时还有些许熟悉的气息。
他照旧不吭声,手中发力,像是十分着急,也不顾曾弋踉跄的步伐,不依不饶地将她扯到了胡杨树下,方才松开手。曾弋揉了揉被被他铁石般的手捏得生疼的手腕,发现胡杨树下有个黑影在动。
如果她没看错,那里藏着的是一头骆驼——驼峰的轮廓,她勉强能辨别出来。
骆驼双膝跪地,仿佛能通灵。青桐一言不发地将曾弋朝驼峰边推攘,曾弋被推得撞了几下,直撞得骆驼摇晃不已。
还小吗?难道还是在皇城中争抢风筝的时候?
她被推得不耐烦了,干脆往驼峰间一坐,骆驼随即站起了身,抖了抖脖颈间的驼铃。
“你要我走?”曾弋手中捏着青桐塞给她的缰绳,驼峰两侧还挂着水囊与干粮,一看早已准备就绪。
为什么?曾弋脑中转过万千念头,地下的鬼兵怨灵、不知藏身何处的厌神、还有那句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你会的”……桩桩件件,在她脑中纠缠不息。
极乐也曾想要带她离开。
曾弋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极乐最初下意识的反应。
这城中究竟有什么?还有比鬼兵更可怖的么?有什么让他们都觉得,她必须离开?
青桐往骆驼屁股上拍了一掌,那骆驼随即迈开小碎步,往城门相反的方向一路小跑而去。开玩笑,她一个半瞎,一人一驼进沙漠?
“停停停!”曾弋拼命扯住缰绳,回身道,“你等我问清楚——”
骆驼被缰绳勒得停步摆首,曾弋却在朦胧月色中,失了青桐的踪迹。
不,青桐没有消失。
曾弋在城门前的黄沙中转了几圈,她分明能感到青桐的气息。
月色啊,能不能再亮一些?
曾弋一手扯掉了眼前白纱,拼命瞪大双眼,想要借着她残存的视力,从模糊的轮廓中找见青桐的身影。
城门下有一道黑魆魆的身影。
“青桐?”她握紧骆驼的缰绳,转身坐稳身子,双腿夹紧骆驼肚,一点点朝城门口而去,“……青桐?”
没有声音。
曾弋屏息静气,在这春夜里辨别危险的气息。她很快听到了一丝痛苦的,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挣扎声。
“咯……”
像是石块裂了缝。
“不走就对了,”曾弋听见了这一道少年的声音,“堂堂公主殿下,怎能置手下生死于不顾呢?”
只穿着春衫的她,在这沙漠夜色中,觉得浑身血液一时冷凝。
绒羽化作了六芒星般的利刃,在她指尖散发出阵阵寒意。“这回又是谁?”
“你猜啊?”厌神的语调借着少年音传来,让人心生彻骨寒意。
这具厌神新寻来的肉身,听声音不过十七八岁,正是与她相仿的年纪。
曾弋深吸一口气道:“你杀了他。”
“小公主啊,这你就外行了。”那年轻的声音冷厉中带着戏谑,“他想要,他渴望,他巴不得能为我供奉上自己的肉身——死了怎么能用呢?死了便只能如此人一般了——”
年轻的声音在讲到最后一句时,露出近乎咬牙切齿的狰狞之意,“死过一次的人,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么?我可以……将你化作齑粉……”
说话间,曾弋又听到了初时那阵石裂般的“咯”“咯”声。
“等一下,”她抬手道,“不必急于一时。我还没想好,给我几日,我想好便回你。”
“哦?”
“你要心甘情愿,我便心甘情愿。”曾弋道,“只是这鬼兵出世后,你要将他们带向何方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为将离和了嗔哭唧唧的一天。
☆、血月
“哈哈哈——”年轻的声音发出与其音色不相符的张狂笑意,“你也知道鬼兵?”
他饶有趣味地“啧啧”两声,“带向何方?你觉得呢?区区一队鬼兵,怎够我驱策?怎么能让你心甘情愿交出肉身,诚心诚意邀我入主?”
曾弋心头升起一丝凉意,“你要将这城中人都杀了吗?”
“他们配得上叫‘人’吗?”厌神负手站在城门阴影之下,“一群苟且偷生的畜生罢了——戴罪之身,早都该死了!被我炼成鬼儡,像你忠心耿耿的侍卫一样,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他说的是青桐。
刚才那“咯咯”作响的声音来源,那被他险些化作齑粉的人,竟真是青桐。
鬼儡?不能说话、手足僵硬,触之如铁石冰凉……曾弋回想起与青桐重逢后接触的瞬间,心头又痛又怒:“你杀了青桐?!”
一时间,曾弋心头想的是,她宁愿听到是青桐背叛了她。至少——那样至少他还活着。
被背叛的痛远远比不上得知青桐已死之痛,更何况如今他被厌神所控,连死了,也不得安宁。
“呵,公主殿下,你还不知道吗?”这称呼被不坏好意地叫出来,直刺得曾弋发抖,“他护不住你,只好自绝身亡,就在那鹧鸪岭上,用的正是你那柄闻名于世的飞鸣剑啊……啊哈哈哈,你竟不知吗?”
曾弋耳中一阵嗡嗡直响。
厌神不知何时已掠至她身前,语调森森道:“你身边的人,所有人,你的子民,你的师长,你的同窗,你的挚爱亲朋……统统都是因为你而丧命的,他们一个二个死状凄惨、痛不欲生!你生来就不祥,除了献祭于我,别无他用!你还不明白吗?!”
曾弋脑中一时闪过无数画面,先生的目光,学兄们的笑闹,还有青桐与阿黛的争执声,交替着如幻影般浮现。“弋儿啊——”她看见了父王和母后站在荷花池边,母后正温柔地向她招手。
“弋儿啊……来这里吧。”他们站在柔和的光晕中,脸上皆是慈祥笑意。
若是我现在过去,就能与他们永远在一起了吧?
曾弋恍惚中望向荷塘边的人群。父王和母后在,阿黛和青桐也在,晏氏兄弟、元真学兄……他们都在。还有先生——先生背对着她,像是不肯转身。
我……
曾弋吞下喉中哽咽,使劲眨了眨眼。荷塘中的荷花在如梦似幻的光影中摇曳,好像伸出手就能触碰。
不。
曾弋捂住了双眼。那双曾被轻纱覆盖的、曾经盛着漫天星光的双眼,此刻像是荷塘那侧朦胧又美妙的画面灼伤了一般。
太美好,也太不真切了。
她感觉双目滚烫,像敷上药贴后那般令她坐立难安。血光中的一幕幕与光影中的梦幻场景交织而现,像两股不同的力量,狠命拉扯着她的神经。
从前都是很好很好的。
她的骨肉至亲、她的挚爱亲朋、她的学友恩师、她的善良子民,都是很好很好的。她拥有他们,他们也拥有她。至少他们曾经真诚地信任过她、袒护过她,在她身上寄托过他们对光明和未来的期许。
就像青桐,即使死了,被厌神做成了鬼儡,仍然发自本能地想要保护她。
她怎么能忘了呢?
她怎么能就这样藏进壳里,对过去避而不见呢?
往日时光像一道暖意融融的风,吹过她几乎被冰冻的四肢与面庞。眼中灼热的烫意融化了某道无形的堤坝,热泪滚滚而下,像是被冰封万年的波浪,一旦开始融化,就汹涌不止,奔腾不息。
像是把有生以来的眼泪都流了个彻底,曾弋伏在驼峰上哭了个天昏地暗。被背叛的痛苦悔恨与对自己无知又无能的深深厌倦,都随无尽热泪宣泄而出。
晕轮中的荷花与池塘,熟悉的旧日亲朋,皇城中那些面带笑意的人们在泪花里模糊了模样,他们在飘然远去前对她挥手——
“天下安乐,世间太平,殿下,这并没有错啊。”
“没有错啊——”“没错的!”
无数声音重复着。半透明的人影在苍穹间相携远去,小童像是长了翅膀,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
“殿下——”“殿下!”“殿下,你看看我们,我们也是你的子民呢!”
“我们渴望安乐,我们想要太平……”
“不要放弃喔!”
……
光影消失了,声音也散入了云端。曾弋终于流完了最后一滴眼泪。
像是身体里所有力量都随着眼泪消失了,她感觉周身都软绵绵的,精疲力竭,整个人仿佛散了架。
可她听见了自己心脏的声音,“扑通——扑通——”,一下下有力地跳动着。眼前的黑影在月色中渐渐显出他蓬发下的面庞。
“你……?”曾弋望着那线条秀气的下颌,有片刻出神,“你是……?”
半空中突然传来了振翅声。她知道是极乐找来了。
眼前黑影一闪而逝,掠至城门下,带着僵硬如石的青桐,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日后,我等你啊。”消失前,他留下了这句话。
“哗——”一只华丽的大鸟如天神降临般从半空俯冲而下,及至发现了月色下骆驼上的曾弋一人,才匆匆敛翅,落在骆驼身侧的黄沙上。
“殿下,”极乐一落地就拉起了曾弋的手,将她整个人上下检查了一遍,“有没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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