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殿下——痛啊……
她一脚深一脚浅,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地狱般的战场上,耳边全是痛苦的□□与凌厉的呼喊声。
她冷汗涔涔,在每一道闪电中颤抖。
“你别靠近那棵树,每年都要被天雷劈一次……”
闪着耀眼光芒的天雷,犹如巨剑般劈下,劈倒了整座城墙,劈向她——赎罪吧!
一阵温热的水汽拂过她鼻尖。她蓦地睁开双眼,灰雀婉转鸣叫了两声,蹲在她的床沿。曾弋侧过头,伸手抚摸它微带水意的鸟羽,喃喃道:“明日在房内给你做个窝。”
灰雀屁股底下露出一截淡灰色衣襟,曾弋却并未察觉,只是轻轻拍了拍灰雀的头,道:“睡吧。”
淡灰色衣襟拼命动了动,又有一只手伸出来,推了推那纹丝不动的屁股,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殿下——”
灰雀屁股挪了挪,又将那丝声音压实了。这次曾弋却听在耳中,心头惊雷压过屋外风雨。她试探问道:“了嗔?”
“唔唔唔——”风声渐息,几不可闻的声响从灰雀屁股底下传出来。
曾弋一手捞过灰雀,只见一个扁扁的纸皮人形正湿哒哒地糊在靠近床沿的被褥上,清隽的眉目已经被水洇散了些,一只眼珠更是淡得快看不见了,只有那光溜溜的头更加光亮可鉴。
“……”
“真是你?”曾弋望着那纸皮人浸水后夸张走形的红唇,有片刻无语。
“……殿下,是我。”走形的红唇缓缓道。白日所见那纸皮和尚慢吞吞坐起身,在被褥上留下一片灰黄相间的水印。
灰雀在曾弋手中“叽”了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嫌恶。
***
片刻后,曾弋披着外衫坐在桌前,手边是那只傲然的灰雀,正蹲在叠好的干燥布巾上,严肃打量着对面的纸皮和尚。
曾弋抱着杯热茶,热气已经所剩无几。她叹了口气,道:“大师啊,怎么说呢,其实我现在不是很想见到你。”
纸皮和尚被雨水浸泡过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当然他正常状态下听到曾弋说这些话,也不会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沉重地点点头。
曾弋接着道:“我这掌心莲还没开……说明时日未到,大师,你怕是来早了?”
了嗔用一深一浅两个眼珠对着曾弋,并不吭声。然而曾弋显然从其中看到了熟悉的无奈,以及些微陌生的恼怒困窘。
曾弋缓缓放下茶杯,道:“大师在灵识里就一声不吭,如今还是这般不想与我说话。看来跟我扯上关系,让大师很是为难啊……”
灰雀又再“叽”了一声,冷冷看着了嗔。
了嗔眉头一抖,只得开口:“不是早,是迟了。”
曾弋牙根一酸,所以说,该来的终于来了吗?幸好燕草已经送回去了……只是可惜,没能再见那雕好的神像一眼,也不知那小工匠,啊不,那少年……
胡思乱想间,曾弋又听了嗔说道:“殿下跳下轮回台不久,我见半天没有回应,便查看了一番,发现不对时,已无法再跟殿下通灵。
“我想了许多办法,直到殿下在忽沱河上……敲了鼓。”
曾弋明白过来,那是燕草被恶灵所控,她被掐着脖子,情急之下敲出的鼓声,名为《破障》。
“是了,破障曲也能解灵识之困,所以你便乘机赶来。”曾弋点点头。
了嗔神色动了动,片刻后道:“嗯。”
曾弋两手交叉,放在桌上,抬头盯着他:“你那时便赶来了?那后面桃妖要取我神魂,你又在何处?”
了嗔眼神浮动,哑声道:“……遇到一位故人,耽搁了。”
曾弋轻笑一声,揉了揉太阳穴,道:“了嗔大师啊……那现在,究竟是迟了,还是早了?”
此时若有人从窗外走过,所见的画面一定会让他怀疑曾弋有病:她端坐在桌边,正对着桌上的茶杯说话。但若此人同时听见茶杯也在回应,那必然会以为自己疯了。
夜阑人静,屋中曾弋盯着了嗔,不无吃惊地重复道:“你说……什么?”
“殿下,我们应该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了嗔背靠茶杯盘膝而坐,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回不去?我……们?”曾弋乍听之下,一时说不清是喜是忧,只喃喃重复。
了嗔睁着淡似灰影的眸子,再次对曾弋点头。
毫无疑问、毋庸置疑,以了嗔的审慎程度,当他说“回不去”,那就是真的回不去了。曾弋平息了一下呼吸,往身后一靠,靠了个空,才按捺住咚咚乱响的心跳,坐在凳子上思索。
回不去,就……不用死了?
那她的罪,赎完了?
还是……因为厌神回来了?
是谁在操纵这一切?他或者他们,想要什么?
无数念头在曾弋脑中盘旋,她有一瞬间终获解放的轻松,又在想到“厌神”二字的时候变得苦涩沉重。
过往的痛苦回忆重又像蜘蛛网般缠绕上来,让她原本轻快的心变得冰冷沉重,一点点往下坠。
灰雀挪到她手边,在她手背上蹭了蹭。
曾弋回神看了看它小小的、温热的身体,伸手抚了抚它的羽毛。要留在这世上,这世上……它大概是这个世上唯一需要我的了,她想。
“大师,事出反常,你有什么想法?”桌上的茶已经凉透了,曾弋终于开了口。
了嗔双手垂在膝上,双手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捏着。如今这纸皮人没了佛珠,倒显得他双手有些过于空闲起来,思索的时候总不知该往哪儿放:“殿下可见过噬魂鸟?”
曾弋点点头,心道何止见过,怀疑它们就是在寻她。“在忽沱河边的客栈里见过一次,后来在太荒山上也见过,”她朝李沂世的丹房示意,“就是你见过的那只。”
了嗔点头,道:“我在……忽沱河见过它,它像是在搜寻什么人。”
曾弋与他目光相交,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噬魂鸟在寻你。她沉吟半晌,把桃妖准备跟她做交易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嗔。
“我的神魂有什么特别的?”曾弋半仰着头,望着光影中晦暗不明的屋顶,“生前或有贵贱,死后还有差异?我不明白……”
她心情复杂,看向了嗔道:“大师,是因为我魂灵染血吗?”
了嗔保持着打坐的姿势未动,手指已经绞住了一团。他没有开口,只是略带歉疚地看着曾弋。
“殿下,我只能说,”他为难地扭了扭,“您在轮回台,并非为了赎罪。其他的,恕了嗔不能多言。”
天边现出一线微光,周而复始的轮回之路好像从这个日出开始,露出了结束的苗头。
曾弋站在晨曦初临的院子里,微风吹过她的发梢,露水的气息萦绕在她身侧。她在风中伸出右手,再一次感受那轻柔的力量,在醒过来近十日后,终于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尘世。
灰雀从她的肩头展翅,绕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和树下的曾弋,在晨光熹微中愉悦地飞了一圈。阳光给它的羽翼镀上金红色的边,在深蓝的天空中留下一道流光溢彩的炫目光影。
“真美啊。”曾弋轻轻感叹。
乌云被风推挤到了另一边。前屋的院子里,陆续传来了晨起浇花和练功的声音。
“我靠,”谢沂均的哀嚎远远传来,“我的洞冥草!——怎么又枯了!!!”
随即是一阵水瓢浇水的声音,周沂宁那欠欠的声音即刻响起:“给您浇浇水,消消火……说了要信神君啊,没事拜拜好不好?半山腰刚刻好一个,回头我带您去——”
“死开!浇浇浇,边儿上的都给你淹死了!”谢沂均嗓门依旧如雷,惊飞树上鸟儿,随风散入朝霞间。
☆、无名
一夜风雨,太荒门中原本脆弱的植被又被摧残,但这次似乎托了极乐神君的福,众人清点伤亡的时候才发现只损失了一株洞冥草。
周沂宁再三强调,这草根茎已枯,早在风雨来临前就已病入膏肓,因而只能当寿终正寝。
“说明极乐神君是真灵!怎么样?去拜拜吧?”此人坐在饭桌前,脸上是童稚般的得意。
曾弋掰碎一点馒头喂灰雀,闻言笑道:“好啊。”
乐千春虽早已辟谷,但每日用餐必然到场,美其名曰增进情感交流。听闻曾弋要去拜极乐神君,不禁摸摸胡须,笑而不语。
谢沂均颇有些气闷,端着粥的手放下,道:“我不去,要去你们去。”
那洞冥草是他第一次下山捉妖时,亲手斩了盘踞洞中的山妖,方从洞中取回的。山妖洞中竟有能见鬼的洞冥草,难道这山妖还怕鬼?
谢沂均觉得这妖十分有意思,于是将它就地挖坑埋了,只带回一株洞中草,权当首战所得。自打带回来,他每日悉心伺候,见之便心生愉悦。
如今这枯掉的不是草,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情怀啊。
曾弋肩扛麻雀,袖笼了嗔,跟在周沂宁身后,缓缓向那半山崖壁的石窟行去。山雨初晴,樵夫哼着山歌与他们擦肩而过,也不知山顶还有何处可以砍柴。还未到,便见几个信徒匆匆跑出来,脸色惊恐,边走边晦气地相互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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