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嗔本平心静气坐在一堆花里胡哨的纸皮人中间打坐,中途被冒失鬼周沂宁猛甩一气,一头撞到另一摞纸皮人身上,撑起身子时便可见到身下压着的簪花女子那喜气洋洋又毫无生气的脸。
六根清净的大师默念一声“得罪”,赶紧坐起来,转眼才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众生的包围圈,只好紧抓袋口,试图爬出去,正巧抓住了曾弋的衣袖。
曾弋埋头看他,却见他突然神色一凛——
不好!曾弋心道,转眼便听车外一阵扑啦啦枝叶折断的响声,谢沂均只来得及喊一声“什么东……”,那“西”字还没出口,便被青牛的惊声哞叫打断。车厢剧烈起伏,转眼便要倾斜翻滚出去。
周沂宁紧张得哇哇大叫,一边喊:“师叔,小心啊啊啊!”
曾弋一手抓住了嗔,一手抓住车门,正待翻身跳出去,车厢却像是被定住一般,陡然斜斜停住。
谢沂均已拔足追着发狂的青牛一路远去。周沂宁拍拍心口,抢先跳下去,生生被车厢侧的悬崖吓得退后一步,后背紧贴在车厢上。
曾弋拎起袍角,躬身准备下车。突见车帘被一只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撩起,露出一张明俊飞扬的脸。
“又见面了,”那人唇角微翘,眼眸柔和,缓缓道:“姑娘小心。”
曾弋被这笑意晃得顿了顿,稳住心神下了车。风岐两手在身前一扬,随后顿了顿,负于身后,与她并肩俯瞰悬崖之下。
站在崖边,曾弋心道一声好险!
这车厢若未及时停住,再往前怕是就跌落悬崖了。虽说这时山已下到一半,崖边植被茂密,难保不被树枝架住,若不幸被断枝捅个对穿,小命或许能保,人却难免遭罪。
桐溪水绕山脚而过,枝叶繁密的间隙里,隐约可见粼粼波光。
崖下轻风飘飏,拂动身边人的衣袂。曾弋侧头看他,他的黑发松松地绑在脑后,一袭深蓝劲装,衬得他眉眼如墨,面色如玉,立在层峦叠翠间,如朝露晨风般悦人。
曾弋心中轰然一响,似曾相识的感觉迎面而来。她手心一阵柔软的痛,指尖乏力,却听风岐伸手遥遥一指道:“在那里。”
什么?她脑中茫然地想着——什么在那里?他在找什么?
百余年过去,曾弋自觉已将那生老病死,苦乐悲欣都看遍了,再没有什么是她的软肋,如今这阵截然不同于掌心莲的疼痛又再提醒她,有些过去,早已成了她深埋于心、生生世世不曾剥离的牵绊。
神魂不知何处,万般缘法皆成空。事已至此,痛又如何?
掌心阵痛渐消,手指依然使不上力。曾弋借着这点动静回了神——崖壁下树影婆娑,几根折断的枝桠画出一道难以察觉的痕迹,顺着风岐的手指看下去,便能发现似是重物坠崖后压出的道辙。
曾弋定睛细看,依稀能辨认出几块碎裂的焦黑石块,中有一块,有些微羽翼的印痕。
又是噬魂鸟!
谢沂均已将那受惊的青牛追了回来,正在跟周沂宁一起想方设法地重新将车辕往它身上套。只是这牛吃了一顿惊吓,三番四次抗议,鼻息一阵阵喷得震天响。
“嘿你这家伙,好歹也是我们太荒门出身,怎么这么不经吓?!”周沂宁半天摁不住它,忍不住出声指责。
风岐轻笑一声,几步上前,伸手按住青牛头顶。那青牛竟如见了自家主人一般,温顺地“哞哞”低叫两声,乖乖任谢沂均给它套上车。
谢沂均一抹额头大汗,道:“多谢七弟!”
身后的周沂宁又翻了个白眼,森然道:“我也出了力的,三师兄……”
“去去去,你那就是添乱,”谢沂均一边赶着牛车回大路,一边对周沂宁道:“叫过人没?那是你七哥!七弟,这个是我们最小的师弟,周沂宁,你叫他四弟就行!”
“又给我认了个哥……”周沂宁小声嘀咕,挠了挠鬓角,心下嘿然,道:“七哥好,七哥,这是我们师叔——”
风岐已经抱了双手,站在车边树下,闻言便看向曾弋,点点头,道:“嗯,贵师叔,我们见过。”
曾弋笑眯眯地迎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道:“不必多礼。”
紧接着风一般钻进了车厢。
☆、游魂
青牛重新上了套,拉着车仿佛将军凯旋,走得四平八稳,颇为耀武扬威。风岐在山脚下便与谢沂均道别。
隔着车帘,听他嗓音微沉,道:“两位,我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周沂宁本想装作没听见,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掀帘出去出去,对风岐行礼道:“后会有期。”
车帘乍开乍阖,短短一瞬,曾弋却感到有一道目光掠过,似清风和煦。待她抬眼看时,却只见晃动的车帘,周沂宁已经跑出去跟谢沂均并肩而坐。
车身又再徐徐启动。
少年的声音消失了。
曾弋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了嗔坐在她对面,闭目不语。
车窗外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曾弋伸手出去,便有两只细爪轻轻栖在她淡青衣袖之上。
“你回来得倒是时候。”曾弋一手笼在它头顶,细细往下梳理它的羽毛,想起很多年前,她怀中也曾抱着一只鸟,也是这样对她万般信赖,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人能靠近它。
它曾伤得那么重。
“你就叫极乐吧……”那时的她一边梳理羽毛,一边轻声跟它说:“传说极乐是凤凰的一种,轮回涅槃,永生不死……
“叫你极乐,你就不会死了……”
那只鸟带血的翎羽微微颤抖,挣扎着睁开眼看她一眼,继而眨了眨,像是同意了。于是她就拥有了一只叫做极乐的鸟——一只妖。
“极……乐……”曾弋心中想着,发现手中灰雀不舒服地扭了扭,大概是刚才想得出神,下手太重,毛都给它薅下来了。“对不住对不住!”曾弋连忙道歉,右手轻轻放开它,复又喃喃道:“你还是……不能叫这个名字。”
灰雀栖在她膝上,歪头盯着她看。曾弋笑着戳了戳它的翅膀,道:“你听得懂?不会真是妖吧,什么时候化个形啊?”
了嗔从对面投来审视的目光,可惜纸皮人个头太小,那眼珠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周沂宁一路跟谢沂均开着玩笑,时不时的学几声“贤弟”“三哥”,嬉笑着一路朝碧勒镇去。
这天天色已近黄昏,一行人驾着牛车终于抵达碧勒镇附近的杨树林。
太阳在山坡上斜斜地挂着,像个又大又红的圆球,晚照余晖穿透树林,在柔软茂密的绿草上投出犬牙交错的影子。
杨树林里并非只有杨树,正如落魂坡上也并无游魂。入得林中,车道变窄,左右两侧便是白杨与绿柳混生,树干一浅灰一深褐,姿态一挺拔一蜿蜒,枝柳相依,望之密不透风。幸有夕阳投入,光线不至昏暗不明。
谢沂均新认了个弟弟,心情愉悦,便开始大着嗓门给周沂宁普及行走江湖的常识。
“越是吓唬人的名字,越不用担心——比如此地,名为‘落魂坡’,传闻黄昏时分过此坡,便会被那杨柳怪吸食掉魂魄,人看着好端端的,回家不久便会丧命。你想想,这魂魄都没了,还能活多久?”
周沂宁忍不住打断他:“……真的?”
谢沂均斜了他一眼,道:“我又没见过,怎知真假?”
“那你说什么‘越是吓唬人的名字,越不用担心’……”周沂宁无语道。
谢沂均哈哈大笑,惊飞林间乌鸦,若仔细看时,杨柳纠缠的树枝外,静静卧着一群坟茔,坟头树枝还残留着颤抖的动静。
“怕不怕,嘿嘿,臭小子,所以就得时刻跟紧你哥哥我……”
周沂宁鼻头“哼”声道:“还以为你真懂什么道理,装什么装,真是枉费我半天精神!”
谢沂均不乐意了,急道:“这怎么不是道理!这是几百几千年来的道理,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那些叫什么煞、什么魔的,哪个不是听名字如雷贯耳,到跟前不堪一击?真吓人的,普普通通几个字都能吓得人立马不吭声!”
“嗬哟,您倒是举个例子啊,哥哥——?”周沂宁故意拉长尾音,学着风岐的音调挑衅道。
谢沂均揉揉胳膊:“啧——好好一个哥哥,怎么给你叫得毛骨悚然的,我鸡皮疙瘩都落一地了。这举例有什么难的,比如……
他脑子里梭巡了一遍可怖可怕的人物,一个人名“忽”地一下闪过脑海,随即张口道:“令弋公主!”
饶是什么话都能接上几句的周沂宁,闻言也陷入了沉默。少顷才开口道:“你说的,我没说过啊。”
“你先提的,你不提,我就不会说。”谢沂均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嗓门也难得收敛了些。
车厢内,曾弋若无其事地在了嗔的注视下继续她的薅毛大业,灰雀这次出乎意料地温顺配合,黑豆似的小眼睛随着曾弋的手一眯一眯地,一只小鸟儿竟也浮现了几分猫态。
像是有些不服气,谢沂均又道:“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就算有什么,也都化成一抔黄土了,怎么这个名字还提也不能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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