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桐花树下,掌门虽一口答应“好呀”,却并未言明是否收她为徒,于情于理,她也只能喊一声“掌门”。
干瘦的掌门点点头,曾弋上前仔细查看,复又转身朝柳沂人道:“柳兄,可否借您长剑一用?”
柳沂人将手中长剑递给她,她右手扣握剑柄,便朝那笼中鸟尾羽刺去。
众皆被她这毫不中用的剑法惊呆了,心道,果然毫无根基,连剑都不晓得怎么拿。
“嗤啦——”长剑剑尖毫无悬念地擦过尾羽,滑落到地面。虽说剑是宝剑,但拿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手里,要是能削掉几片羽毛,也算她厉害了。
唯有掌门垂目不语,少顷,他开口道:“姑娘,我恐怕不能收你为徒。”
的确。不过师父也太直白了,这么直白的拒绝,小师妹……姑娘不会哭鼻子吧?
曾弋已将长剑还给柳沂人,闻言点了点头,道:“是,我也没想拜掌门为师。”
众皆绝倒。伶牙俐齿啊!刚被师父拒绝就立刻反咬一口,是个狠人。
然而掌门的下一句话令太荒门诸弟子如遭雷击:“鄙姓乐,名千春,叫你一声师妹,可还行?”
曾弋却面色凝重地盯着适才划过的尾羽,微微皱眉道:“你怎会姓乐?”仿佛很不满意一般。
“你……”谢沂均要开口,却被师父拦下,那“什么意思”就堵在喉咙。
“师父赐了姓,我便姓了。我听师妹却姓曾?”掌门像是与这出言不逊的小姑娘打哑谜一般,绕得门下几个弟子张口结舌。
曾弋站起身,点点头:“师父不肯赐我姓,我就只好姓曾了。”
掌门乐千春摇头道:“不是不肯,是不敢。”
曾弋牵起嘴角笑了笑,眼中却没有笑意。她盯着笼子道:“裂了。”
话音未落,适才她剑尖划过的地方如石块般龟裂,扑簌簌掉下些石块石粉来,那噬魂鸟的尾巴瞬间便秃了。
乐千春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曾弋在剑尖划过时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此刻事实摆在眼前,心中再无侥幸。
她心如冰水浇过,任谁面对这种情况,都不会比她好过。拼尽全力,耗费所有,终于以自碎生魂的法子杀掉的那个称不上是人的东西,又卷土重来了。
这化尸为石,复活后供其驱使的邪术,除了厌神,还会有谁?
☆、避雨
曾弋收拾好行囊,对依旧红着眼眶的燕草说:“走吧。”
燕草委委屈屈地站起来,垂死挣扎道:“小姐,我不想回去……”
说是行囊,其实就是几件简单的换洗衣裳。从忽沱河死里逃生出来,什么都没来得及拿。带着嫁妆出发,如今空手回家,小姐还半道远离红尘修行去了,燕草觉得回去也难逃重责。
“你要回去跟我家里人报个平安。就告诉他们,我已拜入太荒门,正潜心修炼,让他们不要牵挂我。”
曾弋把行囊往燕草怀里一放,这家人肯把女儿往那么远的地方嫁,牵挂是肯定不多的,但看在她去修仙的份上,应该也不会苛待女儿曾经的丫鬟。
昨夜之后,曾弋便打定主意要将燕草送回去。今日柳沂人下山,托他送一送正好。一路牵牵挂挂拖拖拉拉,燕草随着柳沂人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大门。
曾弋送她离开,回身正好看见远处峭壁边那棵半焦的松树,脚下一滞。掌门在她身侧,便道:“荒山处处,只有此处峰下寸草不生,师妹可知是何故?”
“不知,”曾弋顿了下,道:“掌门还是叫我令君吧,从前我也只是唤他‘先生’……”
乐千春点头依允,又指着那松树道:“令君,这松树,你可眼熟?”
“……莫非是神殿前那一株?”
“正是。”
“那此地……?”
“不错,正是你当年……魂飞魄散之处。”
“……”
见过不想见之人,如今又来这不愿重游之地,重回人间这几天,真是日日有惊喜,天天不重样。
“怎么就荒成这样?”
“当时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一百二十年前,我云游至此,见天有瑞气,便来查探,只在此处遇到一个童子,教我于此筹建太荒门,等一有缘人……于是这一等,就是一百多年。”
“有缘人,是你那四个弟子中的哪一个?”
“一个都不是,”乐千春捋了捋胡须,“他们都是好孩子,可怜孩子。我见到老大的时候,他怀里抱着剑,浑身上下都是血,蜷在门口,人还没剑高……老二呢,小时候不吭声,以为他是哑巴,家里穷养不起,就给我送过来了。老三和老四倒没受什么苦,一前一后被人用襁褓包了,放在门口,就这么有了四兄弟……”
曾弋没吭声,心里细细盘算,只等柳沂人回来——若是柳沂人外出不曾见到噬魂鸟,那就说明一件事,这噬魂鸟,只为她曾弋而来。
别人性命都来得不容易,若因为她而丧了命,就不划算了。两人不知不觉已走到松树下,峭壁下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半山腰处隐隐还有人声传上来。
曾弋大奇,想不到这里还有人。半山雾气间,只听得敲凿之声不绝于耳。
乐千春笑着为她解惑:“世人信奉极乐神君,在这儿给他塑像哪。山下镇里有好几个世家大族,之前受了神君恩惠,专程请了工匠来给他雕刻神像的。”
他双手负后,倾耳听了片刻,又道:“既然不生寸草,凿出神像,护佑众生,倒也物尽其用。”随即笑着,摇头晃脑地走了。
曾弋跟上几步,笑道:“一路上都听人说这极乐神君,莫非真有这位神君?”
乐千春回头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道:“凡事信其有便有,信其无便无,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半山工匠们的言语还断断续续地传上来,夹杂着乡野之民的粗鄙调笑。曾弋回头望了望那峭壁,伸手摸了摸鼻尖。
两日过后,又逢赶集之日。乐千春带着众弟子继续下山卖艺,换来的钱全变成了炼丹的药材。曾弋跟着牛车晃下了山,给自己添置了几件换洗衣物。她将小包裹放在戏台畔的牛车上时,戏台上的极乐神君大战厌神正演得如火如荼。她抱臂看了一会儿,只见那谢沂均扮成的极乐神君,动作威武霸气,手中长剑舞得如刀般呼呼生风。
身旁两人在讨论,一个说:“上回见的是拂柳剑,今天看起来,倒像是斩柳刀。”另一个道:“你日日都来看,却不嫌烦么?”曾弋听得嘴角微翘,倒转身走出人群,准备去看看那半山腰上的极乐神君像。
乐千春见她走出人群,捏了顶斗笠追上来道:“天色不好,你若要四下走走,就将这斗笠戴上。”
曾弋接过来道声谢,便背着斗笠,一步步朝山上走去。沿路只见梧桐相映,溪流可闻,娇莺戏蝶流连花丛,熏风抚得人醉。今日曾弋恢复了她从前惯常的装束,一身青色衣衫,松绿色头绳绑住头发,此外便再无其他装饰。她如一道绿影融入层岭叠翠间,很快便没了踪影。
到得半山时,便有卷地狂风推着乌云而来。曾弋在半山间站定,雨点就噼里啪啦地打下来。山壁被凿成了半个洞窟模样,许是天气不好,工匠们早不见了踪影。曾弋顶着斗笠,飞快地跑进洞窟穹顶下。
大雨下得天地间一片茫茫。洞窟内一时被乌云遮得昏暗。
震耳欲聋的雨声间,曾弋突然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
她凝神细听,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道——“劳驾”。
曾弋循声望去,昏暗的洞窟里并没有别人。她捏紧手指,朝声音发出来的地方走近几步,只见神像身后,有个身影正在半空中一荡一荡,是个年轻的工匠。
“兄台,劳驾把那最小的凿子扔给我一下!”
见曾弋走近,正在上空忙着的男子转过头,给她指了指地上的工具,随即回过头,手向下打开,像是在平地上等人递东西一般。
曾弋依言去整齐的工具里找了一把最小的凿子,见此人头也不回地伸着手,便将凿子朝他一抛。
“好准头!”
那年轻人赞叹一句,手中已握住了曾弋抛上来的工具,随后将原本用着的家伙往后腰上一别,手中不停地叮叮当当,看样子刻的是发丝细节。
曾弋仰头看着他忙活,茫茫大雨被抛诸脑后。那年轻人工作的地方有一处小凹陷,放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照在年轻人脸上,看得出鼻梁高挺、下颌坚毅,眉眼在灯光里明明暗暗,看不真切。
“这是桐花?”
工匠手下雕刻的细节成型,他十分愉快地吹了声口哨,解开绳子的活扣,正灵巧地往下滑。陡一听见曾弋的声音,很吃了一惊,下滑的动作不明显地停滞了一下,随即笑道:“是,不知道原是位姑娘。得罪了。”
说话间,他已滑到地面上站定。黑云层层散去,大雨仍如密帘,洞中光线明亮了许多。可以瞧见是个约莫弱冠的少年,眉眼深邃,唇如刀削,却在嘴角弯出个柔和的弧度,像是时刻都在笑着一般。
此刻他的确在笑着,眼神中满是坦然的谢意。他手脚利落地扫出一片空地,又向曾弋道:“大雨不息,姑娘若不介意,在此小坐片刻,待雨停再走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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