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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 (长天大乐)


  他也不记得自己在乱石中坐了多久,不记得月亮是何时爬上来,不记得那个真正的令弋公主又是怎么坠下了悬崖。
  他甚至都不记得后来赶到的人长什么样。山崖下似乎响起过什么人崩溃大喊的声音,然而他只记得月光照着他身前那个早已没了气息的人。
  她脸上还带着笑。
  他记得她站上山崖时,明明不是长这样的。怎么一转眼,她就长了一张与母亲那般相似的眉眼。
  好像这过于巨大和明亮的圆月,照见了所有被遮蔽的真相。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又轻又哑,像是怕吵醒了她。
  “他们说你叫阿黛……”他摇了摇头,“不是的,你叫齐云晴……阿姐,你知不知道……母亲后来一直都在找你,你知不知道?”
  他呜咽起来,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我也……一直都在找你,我杀进皇城,我闯进皇宫,我……我把皇陵也翻了个底朝天,我没有找到……我怎么会想到,我怎么会想到……”
  他将头埋进两掌间,发出近乎绝望的喘息,“我竟然……我竟然,你就在我眼前,我竟然……”
  山风呼啸着穿过密林,云雾弥散在崖顶。圆月像是一双无声又悲悯的眼。
  它看着齐燕来抱着阿姐的尸身跌跌撞撞下了山。它看着他撕下衣袍浸了水,一点点擦拭她身上的血污,将她葬在鹧鸪岭下的密林边。它看着他解了盔甲,砍了青木,拿着佩刀在上头一字一顿地刻着那个她也不记得的名字。
  寒风在林中吼叫。“你杀了她——”树枝瑟瑟抖动,像是苍穹借着它们的口在说话,“仇恨蒙蔽了你的心,让你最终失去了你一直在寻找的至亲……”
  他抛了长刀,跌跌撞撞地逃开了这片会说话的树林,逃开了那个被刻在青木上的、在这世间只存在了不到十年的名字。
  不是的。不是的。他捂着耳朵走在没有方向的暗夜里,这个名字存在的,她一直存在在爱她的人们心里,从来没有消失——
  不,从第一支箭射中她开始,这个名字就消失了。
  苍穹中威严的声音响起来,像是在他耳边炸响。他落进江中,江水灌满了他的耳朵,掩住了他的鼻息。
  世界安静了。
  他摊开双手双腿,仰躺在冰凉的水中,只有鼻孔还露在水面上。像是一块浮萍,他顺着江水一直往下流,看着圆月落下,启明东升,朝阳的光辉重回大地。
  江水还是一样冷。耳中还是一样静。
  他闭上了眼,真想就这样一直漂下去,漂向茫茫大海,漂向没有人的去处。那些河边浣衣的喧哗,那些江中客船的惊叫,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前往茫茫彼端的路上毫无意义的插曲。
  然而岳宁安打断了这一切。此刻她正端着一碗姜汤走进来。
  齐燕来的头发被细心地擦干了,身上也换了干衣服——是宁安从青青家借来的。青青爹比齐燕来矮且壮,所以这粗布短葛勉强算是套在他身上,露出长长一截手腕和小腿。
  “喝了它。”岳宁安很有意思,尤其体现在讲话上。她的话简短清楚,从不用“好不好”“行不行”这样的字眼。
  青青也笑话她。“你这样凶,留不住他的哦!”
  宁安埋头采草药,闻言头也不抬:“我救了他,他就是我的人,当然要听我的!”
  青青帮她将肩头竹筐扶正,笑骂道,“净瞎说!小心让人听见,笑不死你!”
  “从前他救了我,如今我救了他,”宁安将手中药草往肩头竹筐中一甩,“这是天定的缘份,想断也断不了……”
  家里新来了个能吃饭的家伙,宁安须得比平常更勤快才行。齐燕来啊,看着那么高一个,却像是什么都不会做的公子哥呢。
  宁安想起他笨手笨脚帮忙收拾草药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哎——”她摇头轻叹,笑容却爬上了脸。
  “哎……”青青在她身边,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啊——”
  忽沱河的水在冬日里泛着白光。
  最寒冷的时节就要到了。
  有一天,她整理好竹筐,正要出门,却看见齐燕来站在窗边,望着阴沉的天色出神。
  “宁安,”他突然开口叫住她,“今天就不要去了。”
  “啊?”宁安转过身,站在屋前看着他。他神色凝重,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啦?”宁安放下竹筐,走近光秃秃的窗棂——上面糊的纸还没来得及买。
  齐燕来走到天井边坐下来,“坐会儿吧,我看这天色,像要下雪。”
  宁安依言走到他身侧,理好裙摆坐下。她的眼睛黑亮有神,看着人的时候,像是两盏灼灼跳动的火苗。
  “我给你吹首曲子。”齐燕来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管竹笛。
  宁安抱着膝盖,笛声起初有些不稳,像是急躁又害羞的少年在喃喃自语。齐燕来拿开竹笛,清了清嗓子,垂着眼重新吹了起来。
  “柳青青,风缓缓,笑声儿长,花枝儿短,谁家阿囡扑蝶玩……”笛声逐渐成了曲,有了调,散入冬日清晨铅色的垂云间。宁安跟着哼了片刻,开口唱起了这曲小调的歌词。
  笛声顿了片刻,齐燕来放下手中竹笛,转头看着宁安。“你……会唱这首曲子?”
  “嗯,”宁安看着他的眼眸,那里面有一闪而逝的光芒,“你救我那次,夫人唱给我听的。”
  齐燕来记起来了。
  是的,踏入天祝皇城前,他曾经来过岳宁安家的小屋。那时候母亲已经病重,他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带着她一路赶到天祝皇城。
  当时四下传得纷纷扬扬,说是天祝国主为了掩盖令弋公主的不祥身份,搜罗了许多与她同生于刑德相合之日的少女,用于无咎鼎献祭。
  阿姐出生也是在刑德相合之日。齐燕来听到这个传言,便即刻启程前往皇城。“来儿啊,”母亲对他说,“为娘临死前的心愿,就是能见你的阿姐一面。”
  他那时怎么答应的呢——他说,“好,我带您去见她。”
  哪怕只是一块碑,一把枯骨,我也会找到她。或者,找到那个道人。
  阿姐齐云晴六岁那年,家中来了个游方道人。此人以善破灾求福闻名于齐安郡,父母为他姐弟二人求福缘,专程将那道人请到家中,双手奉上两人的生辰八字。道人一见二人生辰,先是略微变了脸色,随后便提出要将齐云晴收入门下,带走修行。
  齐家父母爱女心切,当下婉拒了道人的要求。道人只道“此命波折,恐有大难”,却不肯明示。见齐家人不允,道人摇摇头,次日一早便辞别而去,自此杳无踪影。
  不出一年,在齐安郡上元节的璀璨花灯里,他的阿姐齐云晴就不见了。
  像是一粒沙落进了滚滚黄沙中,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父亲找得白了头,齐府本是齐安郡大族,丢了大小姐这事将近乎全郡的人都惊动了。人们打着火把守在出郡的每一处路口,骑兵御马查勘了每一条小巷,挂了赏金的布告贴满了齐安郡大大小小的村镇……甚至有人连夜去河水中摸了一遍——全都一无所获。
  齐燕来就在这一年年无望的寻找中长大了。阿姐留给他最后的印象,还是扎着双髻的模样。她推着他在柳树下荡秋千,口中哼着的便是这首《柳青青》的小调。
  她也是在这小调声中长大的。那是母亲教给她的齐安小调。
  他还记得秋千上忽高忽低的蓝天,阿姐推着他荡啊荡,耳边响着欢愉的歌谣。那是他仅有的童年。
  那个上元夜过后,他的童年就消失了,母亲再也没有唱过这首曲子。直到很久以后,在沥日山下的柳林镇,她又开始哼起了这首小调。
  凭着做母亲的直觉,她告诉齐燕来,他的阿姐一定还活着,活在这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再团聚的。”母亲讲出这句话时,神志已经有些混乱,她苍白的脸上恢复从前的神采,只是眼神中越来越显出未经世事的茫然。
  父亲守着齐安郡的百姓们脱不开身,几年后,他接过了寻找阿姐的担子。从十二岁到十七岁,他寻遍了山野荒洲,访遍了宫观寺庙,既没有找到阿姐,也没有找到当初那个游方道人的影子。反倒是在哀牢郡荒颓的某处山寺里,有个和尚拉住他,非要将他收作门下弟子。
  “施主,如今世已非人世,老衲与你有缘,愿相渡一二,来日亦可造福一方,何如?”和尚叫住他,他摆摆手,几步从和尚身边走了过去,连佛号都没问。
  母亲将这首歌教给了宁安。
  大概就在他救了溺水的岳宁安之后——那晚他们就借宿在了宁安家——他有些恍惚地回想,原来那时候母亲还能唱歌。
  母亲若是知道阿姐被乱箭穿心的惨状,会怎么样?母亲若是知道那一刻他就在阿姐身前,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又会怎么样?
  “你怎么了?”身旁的宁安看着他,指了指眼角,“这里为什么红了?”
  寒风中带着些小的雪粒。他定了定神,看着灰沉沉的天际。“下雪了,冻得。”
  宁安忽地站起身,踏着木板噔噔噔跑远了。片刻后,她托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糖水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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