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恭沉吟,“可你不是总嫌弃着琅嬛无聊么?”
“有你陪我聊呀,何况,那家伙不也还闹腾着么?”
“听你这语气,倒像挺盼他惹事。”
“他不惹事,我不是更无聊么?”
澜恭笑着摇头,满眼竟是无可奈何。
君微还在等“自己的声音”再开口,可等来的却是另一个女声,那声音轻轻敦促她,“君姑娘,还是回屋内睡吧,后半夜了,湖边凉。”
眼前的山河万里一点点被撕扯开,君微迷糊地睁开眼,便看见倒映在湖面的月。
月已过中天,果真是后半夜了。
她抬起头,肩上的斗篷便滑了下来。
吟歌伸手接住了,拢在怀里,低眉顺目地说:“姑娘可算是醒了。”
原来是她。
君微觉得四肢都酸得很,从昨夜睡到现在,她竟一直在旁陪着吗?
“你一直在这里?”
“奴婢担心姑娘受凉,得叫陛下担心。”吟歌规规矩矩地站起身,温和地说,“毕竟陛下如今公务繁忙,至今还在陪着那些麓林来的使团。陛下身体本不好,万不可再分神了。”
君微侧耳,隐隐听见远处传来抚琴之声,似还有歌舞吟唱悠悠荡荡。
那些个翼族的人,都是夜猫吗?
……等下,身体不好?
君微侧目,瞧了吟歌一眼,作为宫人,她实在不算起眼,尤其是刻意做出恭顺模样的时候,更是让人过目既忘。
“煌哥哥身体为何不好?”
吟歌摇头,“陛下不准说。”
“好,那不要你说,你且点头摇头就好。”
吟歌敛目,不吱声。
“他的‘病’是否与我的‘病’有关?”问完,君微便盯着吟歌的脸。
许久,她缓缓点了点头。
果然。
“我曾经也来过这里,因某种缘故散了灵体,是煌哥哥替我保住了部分魂魄,所以我才能用这般短的时间重新聚灵,是也不是?”
仍是点头。
“他用的什么法子保我?”君微追问道,“灵药?修为?还是……”
“寿命。”
君微的和后半句卡在嗓子眼,再开口,生涩无比,“……寿命?”
低着头的吟歌这才抬起眼,眼尾泛红,语声哽咽,“陛下为了救姑娘,自损了一半寿命,还严令禁止所有人跟姑娘提及,生怕姑娘因此有压力,可是如今麓林要求和亲,陛下强硬拒绝,万一惹恼了对方,再起战事,以陛下如今的身子,是万万无法再战的。”
事实上君微心里清楚,对吟歌的话只能听三分。
但她说话的神态、语气,令君微不由自主信了七八分。
她本就心思通透,很快抓住了吟歌话中的玄机,“你说再战,所以麓林先前就来进犯过。”
吟歌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听你意思,之前来犯的时候是煌哥哥将其击退的,”君微推测道,“那我如何能确定,他的伤不是因为与翼族争斗而落下的,而是因为我?”
吟歌不由恼了,“陛下为了姑娘受了这般重创,姑娘不觉得这话说得太过无情么!”
君微站起身,抖了抖衣裙上的残草,淡淡道:“我不过是合理推测,你要我信你的话,总要给我合理的前因后果——我如何会落得散灵?非得煌哥哥以半数寿命来救?”
吟歌一咬牙,“因你心中原本另有良人,为了他,你不惜牺牲自己!”
君微本是存心惹对方发急,想要逼出真话来,却不料这真话完全超出自己的预料。
良人?
她的良人,不是阎煌吗?
他明明说过,他俩是未婚夫妻,早有婚约,只因为她病了,才拖延至今的。
是谁在撒谎?
情感上,她自然更信任阎煌,甚至对吟歌的话存一万个怀疑。
但是直觉和理智都在告诉她,此时此刻的吟歌并非撒谎。
“可是陛下……陛下他倾慕于你,不忍心见姑娘魂飞魄散,再无法入轮回,于是用半数寿命,从地府阎君处赎回姑娘魂——这就是为什么姑娘能如此快的聚灵,而陛下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的原因,”吟歌一口气说完,泪珠终于顺着脸庞滚落,“便是这样,陛下仍是一心惦记着姑娘,生怕让你晓得了真相,心生嫌隙,惦念前缘。”
君微听得出来,她只等着自己追问一句“前缘”是何人,如今又在哪里。
不能问。
至少,不可以问吟歌。
心底的警醒提醒着她,尽管百爪挠心地想知道那个人是谁,究竟有没有那个人的存在。
等不到君微问出那个问题,吟歌又不敢做的太明显,只能以手背拭去泪水,收敛了情绪,“……是奴婢失言、失态,不该在姑娘面前说起这些。”
君微负手在后,低头笑了下。
这个神色居然叫吟歌愣了神——这毛丫头的这个神情怎会如此像阎煌?
“你怎么失言、失态了?”君微无辜地要摇了摇头,“姐姐不过是陪我打了个盹,什么也没有说,不是吗?”
吟歌一时怔忡,竟无言以对。
“你不必担心,我什么也不会跟煌哥哥说。”君微转身离开,又顿住脚步,看了眼她怀里抱着的斗篷,微笑道,“谢谢你的衣裳。”
目送她走远了,吟歌竟突然觉得身上犯凉,不由自主抱住双肘。
“……阁下让我说的我都说了,她信或者不信,我做不得主。”
树后,阴影处,露出白色的衣袍。
男人清凌凌的嗓音传来,“你只管照我说的做,我保证让他回到你身边。”话音落,衣袍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吟歌打了个寒战。
回到她身边吗?可是,那人根本从来不曾属于她,谈何“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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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寝殿的路上,君微便迎面遇上了阎煌。
他还穿着朝服,没带侍从,自己提着盏灯笼,行色匆匆,似是远远看见她了,生怕看错,疾步走上前,确定是她方才一张手臂,将她搂入怀中。
君微埋在他胸口,立刻嗅到浓郁的酒气和胭脂香,顿时屏住呼吸。
她向来甚是喜欢阎煌身上的气息,但不是今夜这种。
“你跑到哪里去了?找不见你,叫我好生担心,还以为你又要离我而去。”阎煌把脸埋在她的发丝里,喃喃地说着,“你可知若你再丢了,我便是有心将你找回来,却也没有命来换了。”
——他用半数寿命救了你。
吟歌的话在君微脑海中响起。
已经去了半条命,可不是再无性命来换了?
君微心头钝痛,那些被云雾笼罩的谜团,似乎正在一点点被拨开。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抱住阎煌的背,指腹能感觉到他那织锦的王服上起伏的纹路,这衣服繁复,他并不爱穿,所以与她私下独处的时候他总不爱穿外袍,可是场合需要,他也不得不穿。
就像他明明不喜欢翼族,更不愿意与那些使臣交杯换盏,却不得不应酬到深夜。
为什么呢?
因为,他固然不愿以结亲来免于战事,却也不能彻底撕破脸——他已无力再战,不能再战。
“你醉了。”君微轻声说。
“没醉,”阎煌贪恋地嗅了嗅她的发香,“我知晓我是谁,也知晓你是谁。”
这话一听,便知道是真醉了。
君微不动声色地问:“那你说给我听听?”
“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妻子。”
“煌哥哥……”
阎煌低笑,胸膛跟着共鸣,他扶着君微的肩,让她与自己对视,“说错了么?”
他是醉了,眼里萃着星辰似的,熠熠发光。
君微凝着他的眸子,轻声说:“嗯,错了……是未过门的妻子。”
“很快便不是了。”阎煌眉眼微弯,将灯笼随手一扔,打横将她抱了起来,“我可真不想当这什么皇帝,若是寻常人,今日想成亲明日便办了,何至于要等这么久?”
作者有话要说: 处处都是Flag
☆、心动
“你是真醉了,我扶你去歇下, 有什么醒来再说吧。”君微就势扶住他的腰, 打算领他折返。
谁知阎煌竟一手按住她的, 目光熠熠,“你在怕什么?”
“我没有。”
“你真当我醉糊涂了?”阎煌嘴角勾起,可眼里却并无多少笑意,反倒是失落更多,“你开不开心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微微。”
君微记忆残缺,对自己和他之间的羁绊更多是凭直觉,可这一瞬,她确定眼前的人是真的懂她。
“你不也一样不欢喜吗?”
“我?”阎煌轻笑, “有你在我身旁, 我就欢喜得很。”
君微把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头, 勉力撑起他来,“你心中若是真欢喜, 就不会喝成这样。”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 他总是浅酌辄止,从不曾这样醉醺醺的,只怕是不想与适才宴席之上的人虚与委蛇, 所以索性把自己灌醉,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阎煌捏了捏眉心,眸光里这才带了丝笑意,“此前是的, 但见到你便好了。”
君微架着他往前走,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这个王位让你很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