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雪稚眼中越发得坚决,盘腿坐下,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任我将光化作一点打入她眉间,再以灵力辅之。
起初的痛苦还能承受,到了后来,她脸色已经呈现出透明一般,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来。
净魂之法,挨过了是新生,挨不过是消亡。可无论何种结局,我想,对于现在的雪稚来说,都是好的。
我看见沈雪稚冲我点点头,随即与其余冤魂一起,徐徐消散。
鼻尖传来隐隐气息,似妖气,又似别的种族。
这种气息莫名让我不适。
片刻之后,但见雪稚身上散发出阵阵黑气,如喷涌的泉水,须臾便化作黑茧,将她牢牢包裹,密不透风。
“淮望!”另一头,月山也发现了异样,站在结界边缘焦急地呼唤着我。
还差一点……
突然间,黑茧炸开,黑气散作千道在结界内横冲直撞,而其内部竟是空无一物,雪稚像是被生吞了一般,原地只剩一个光团缓缓悬浮半空。
来不及发表什么感慨,我迅速起身,想要抓住乱飞的一缕黑气,奈何它却从我指间划过,灵活异常。
渐渐,所有的黑气汇聚一体,形成一股,冲结界的某个方向奔去。
“月山,拦着它!”
我倒是小瞧了这个妖物,本以为这结界至少能困住它一段时间,不想它撞倒了挡在面前的月山后,直直冲着结界而去,只一下,便将这结界撞了个粉碎,然后朝着一个方向,急急飞去。
月山难得修起的灵力被撞得散乱,倒在地上,它虚弱地抬眼瞧向妖物飞离的方向,吐字艰难:“那个方向是……”
“燕勒轩!”
录贰:
古有一妖,由仙身邪念所修成,能附于人或妖,擅引欲,爱食欲,其更能增强被附者的修为功力。欲不达成,至死不休!
这类妖物,被称为欲魇。
寄生于雪稚体内的,大抵就是欲魇了。
然,欲魇本身并不具备强大的灵力。
不用多想,这定是哪个心术不正且灵力不俗的家伙搞出来的麻烦!
一挥衣袖,我急忙飞回燕勒轩,袖间揣着变小的月山和雪稚。
通常来说,欲魇会寻向欲起之人,并附其身。如此说来,燕勒轩里有人动了别的心思。
是阿九,还是……月牙?
院内不知何时又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面上,散落着凌乱的脚步,以及点点腥红。
门窗依旧紧闭着,四下无声,只有越渐浓郁的妖气,混杂着熟悉的气息。
“月牙……”袖间的月山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自顾化回原本大小落在地上,颠颠倒倒着就要往屋内而去。
兄妹之间的感应是极强的。他们平日里虽然总是水火不容的样子,但月山总归是爱月牙的。而所有的争吵都只不过是为宠溺找一个借口罢了。
可月山没走几步就晕了过去,我只得先将他安顿好,再走近屋门。
还未等我完全靠近,屋门便被一个巨大的力量从内撞了开来,两个门扇落在不远处,成了一堆废木板。
而在我感到那股力量是冲我面门而来时,右半身随之一顿,脚下失了实感,竟是整个人被生生撞飞了!
“谁?!”
本来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已经让我很不悦了,没想到现在不是被偷袭面门就是被撞飞。
黑了脸,我定睛看向撞倒我的物体,一时怒火梗在了喉间。
一只硕大的狐狸,足有一楼高,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其通体鲜红,身后九尾乱摇,活像一团业火。
见我愣在原地,狐狸眯起了细细长长的眼睛,轻轻晃着九尾,口中吐出人言道:“傻了?”
“夜,夜,夜阑之?”
我磕磕巴巴的言语,倒是不太像平时那个不可一世的自己。
虽然从未见过夜阑之的真身,但这股熟悉的气息及声音,就算他的真身是一只蛆,我都能认得出来!
不过,他要真是蛆的话,我还是装作不认识他好了……
“脑子撞糊涂了么?”狐狸似是笑了起来,语调上扬,连其身后的尾巴都摇得更加欢快了。
“你……”我本想揍他一拳,却倏地从指间弹出一个光点,绕过夜阑之,朝着他身后飞去。
“事情结束再来收拾你!”猛得从地上弹起,我随手变化出一把剑来,高高越起,冲向此刻正被一团黑气笼罩的月牙。
她变了不少,原本一双清澈灵动的绿眸似是蒙上了一层灰翳,再没了先前的轻巧灵性。
先不说这外貌与灵力,她怎么连衣裳都换了?难不成这欲魇还有给人换衣裳的能力么?
剑锋凌厉,搅动着周围冰冷的气流,形成一个漩涡,从天而降。
我虽不知月牙为何欲起,但隐隐觉得与自己有关,且月牙毕竟跟随我多年,怎么舍得下重手。于是收了七八分力道,却不想被她抓到时机,侧身躲过剑击后,反手重重一掌打在我肩上,疼得厉害。
“唔……”
我翻身滚向一旁,幸好还不至于口吐鲜血。
“优柔寡断,便是你一直以来的弱点。”夜阑之站在不远处,张嘴便吐出一团熊熊火焰扑向月牙。
“这叫重情重意!”冲夜阑之吼完,余光扫到月牙冲出的屋内地上,正躺着不知是死是活的阿九。
阿九?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为什么要伤害阿九?!”我站在一边,蹙眉看着与夜阑之纠斗的月牙厉声问道。
“谁让你总是偏爱于她!”月牙躲过火球,瞧我一眼,“我知道的,阎香可使点香人灵力增加,加快修为。可是你从来都不让我点香!”
她愤恨委屈的表情令我一愣。没想到月牙的欲起之因,真是这个。
抬手呵止了夜阑之的攻击,我朝月牙缓缓走去。
欲不达成,至死不休。月牙还没恢复原状,看来阿九应是没事,只是晕了过去。
不过……修为这么高的欲魇,我还是生平第一次所见。
“所以,你想杀了我?”站定月牙面前,我将剑收回,没有再战的意思。
“我不想的!”她突然喊道,挥舞着一双长臂,“只是你从来都不会把夸赞阿九的话也分一点来夸赞我,你从来都不在意我!”
“那你可知为何我独让阿九点香?”
没有事情是无中生有的,一切都是另有原因。而阿九的故事说来简单,若是要结局应她如愿,便得花上巨大的代价与牺牲。
此刻显然不适合讲故事,月牙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吼道:“我并非需要多么强盛的灵力修为!”顿了顿,声音渐渐淡了下去,几乎听不见,“我只是希望能和阿九一样……”
听了这话,我暗自舒了口气——所幸月牙的神智还未被完全吞噬。
趁她垂眸,我迅速将手探到胸前,只有微样的顿感,便从体内抽出一柄长剑来。
剑身长约三至四尺,宽约一寸,唤名“赤鸢”,其通体却呈灰白色,两刃凛凛,剑上更是刻了繁杂古朴的花纹,似是法术咒语。
赤鸢能斩万物。这柄剑自我诞生以来便一直寄存于我体内,无人知其来历,包括我自己。
我挥剑斩向月牙,剑身虚晃,却是直直穿过了血肉之躯。月牙一时僵住了所有动作和话语,立在那里,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这一剑,斩的是其体内的欲魇,并未伤到月牙分毫。
不消片刻,便见月牙体内开始渗出浓郁的黑气,从每一寸肌肤,甚至眼眶,由内往外,涌出那些如液体般粘稠浓重而又妖气极重的气体。
周围传来微弱声响,似是有人在低声呢喃,只言片语,难辨雌雄:“快跑……呃啊……”
待欲魇全部排出月牙体内,它本想逃,不想一个火球急急扑来,刹那间便将它包围。彼时,周围只剩哀嚎。
“公主……救我……”
最后一句话,也被火焰吞没殆尽。
我侧身看了夜阑之一眼,他也在看我,却依旧保持着原形,看上去是无法化为人身。
月牙已经晕了过去,我挑目看向四周,树是树,亭是亭,太阳才露出了半个头,还有一半埋在云层之下,染得那条白线变成了金黄,明朗地将天空与山林隔开。而地上的积雪混着泥泞,早已变得污浊不堪。
收回视线,冲着无人的方向,我冷冷道:“还不现身吗?”
修成欲魇的本体不管修为多少强大,终归不是妖物本身。而这个欲魇的修为这般强悍,除非它的身后,有本体在用法术加持!
公主么?我认识的公主倒是不少,不知这次又是个什么公主,弄出了这么个麻烦。
“不愧是冥王,一剑就解决了欲魇。”
忽然传来泠泠笑声,落在原本寂静的院子,未免会让常人觉得脊背生凉。
然而其话里听不出喜怒。
几乎是一瞬间,一根毛茸茸的红色尾巴从夜阑之的身后伸出,快速且平稳地缠上了我腰间,将我带向他身边。
同时,一声巨响之下,原本我所身处的地面似是被人用重锤砸了一下,徒留一个深一指,长一尺的土坑。
哇,什么仇什么怨啊,下手这么狠的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