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中自有人影浮现,是个女人,右手执了一条玄色长鞭。
她衣饰简单,但每一样无一不透着其不菲的价值。好比那耳坠,两个浑圆饱满的珠子散发着淡淡的莹白辉光,与那深海夜明珠一般。
柳眉之下是一双染了嘲意的碧蓝双眸,澄澈而明亮,若是细细盯着,或许会觉得面前展露的是整片海洋。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她的气质显然高于酒垆边买酒的女子,最后半句用来形容却是不错。
只是此女不似月,倒像是巨浪。
一头墨绿长发飞舞于身后,我注意到她额上两个如鹿角般的物体,再细看那张脸,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夜阑之似乎是与她有什么过节,难得能看到有怒意在他脸上浮现。
轻轻拍了拍绕在我腰肢上的尾巴,夜阑之了然,将我放下。
把赤鸢收回体内,又整了整衣裳,这才看向面前之人,勾唇一笑,嗓音却是极冷。
“三公主来我燕勒轩,怎么也不提早知会一声……”
第27章 廿一
天初:
九重天上有天宫数座,海面之下有龙宫盘踞。然而一个绕云霞烟雾,一个绕珊瑚鱼虾。
葵姝已经跪在大殿之上许久了,面前的龙椅是至高权利的象征,上面坐着统领整个葵海龙族的男人。
葵禹还不老,若换作人类的寿命来说,他才正值壮年。可眼前的这个孙女,却像是要将他生生气老来。
“你可知错了?”
他故作凶恶,抬手呵下所有的侍从。
若葵姝点头,他自当是不再计较什么,至多是关其几天禁闭就好。毕竟偷拿龙滩助蛟飞升成龙这件事,是可大又可小的。
然而她毫不领情,望向葵禹的眼里充满了倔强:“我既无错,又何来知错一说。”
“你!”葵禹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这个孙女,他是打了疼在自己心里,骂了又感觉像在骂自己。
于是“你”了半天,最终化作一道叹息:“唉,罢了。”他摆摆手,似是将气撒到了别处,气势汹汹地冲大殿外喊道:“鱼呢?死哪去了?”
很快,一个白胡子老头佝偻着背,从外头小心翼翼地挪到葵禹身边。
“王,王,王有何吩咐?”老头结结巴巴地问道,把头垂得更低了。
放眼整个葵海龙宫,大抵也只有三公主葵姝能把王气成这样了。老头怕得不行,抖索着身体,对于自己无意识露出的龟背毫无知觉。
“龟大臣,本王要你传令下去,将三公主带往冥界轮回盘,受一世人间劫难再回来!”葵禹说完,起了身就要离开,不再瞧葵姝一眼。
“那……那只蛟怎么处置?”
看来王这次是真的动了气,竟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孙女去人间历劫。
龟大臣偷偷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葵姝,然而后者面色平淡,不怒不悲,持着无所谓的态度。
“禁入葵海,任他生死!”
葵禹还是软了心肠,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
“多谢父王!”身后传来葵姝响亮而沉稳的应声。
葵禹走得正急,被这一句气得打了个趔趄。
待葵禹离开,直至气息完全消失,葵姝还是愣跪在地上。周围是流动的海水,夜明珠散发的光芒是整个大殿的光源,龟大臣走近她,恭敬道:“公主,请吧。”
可葵姝似是没听到他的话,垂了眸,自顾地低声喃喃:“若是不拿龙滩给他,又怎能报以救命之恩?”
壹:
今年洹州的雪,没来由地大。漫天席地地,白了屋顶绿瓦,又白了大地湖畔。
但今日是璇旸节,即使寒冬彻雪,仍是抵不住百姓们的热情似火。街道上人头攒动,各类店面屋前都挂上了红幔灯笼,欢声笑语,传遍了整个洹州。
人多难行,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
百无聊赖间,她透过窗子看向外边,只一眼就瞧到了街角一隅里那个半瞎的算命老人。
老人面前空无一人,但摊子依旧摆着。
他只有一张小桌,和身边插着的一根高大白帆。帆的正面写着——不收分文窥天机。可背面却注上——只与有缘人道来。
这年头出来摆摊还不收钱的,不是骗子就是傻子。
她撇撇嘴,虽然觉得那老者多半是装神弄鬼,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知晓未来的心。
于是拉了鸾儿,悄悄溜下马车,直奔老者。
鸾儿不过十四年纪,还是胆小怕事的性子,抵不过自家主子的拉扯,只能在身后无力地呼唤:“公主,你慢点儿啊……”
“嘘!”她急忙回过头,将手捂上鸾的嘴,小心地瞧了一眼周围,又见并无侍从寻来,这才松了口气,撤开手去,故作恶狠道:“再在外面大喊我公主,小心我回去状告给元生哥哥!”
“告我什么?”鸾儿虽怕,还是眨眨眼睛问道,一张清秀的小脸上满是不解。
“告你……”
是啊,鸾儿又没做错什么事,只是她自己怕被百姓发现身份罢了。
蹙起了眉头,她想了半晌,终于一拍双手,露出了狡猾的笑容凑近鸾儿耳畔,小声威胁道:“就告你在外面扯我闲话,还老是不听我命令!”
这一下鸾儿可是吓得不轻,面色刷得就白了,抖抖索索地后退一步,不敢再多一言了。
“嗯。”她满意地点头,瞥了一眼不动的马车,又扯起鸾儿的袖子朝老者跑去。
老者果真是个瞎子,她挥手在他眼前摆了半天,还不见他双瞳聚焦。
“喂!”她喊老者,“你都看不见,这要怎么替人算命啊。”语气里是满满的怀疑。
老者转了转头,目光却是落在别处,悠然笑道:“我算的是命,而非面像。”
“算命不是都讲什么天庭饱满为吉相么?这便是看面相了呀。”
她歪着头,仔细看了看白帆上的大字。
果然是骗子么?
“呵呵。”老者轻笑出声,一只手摸摸胡子,一只手掌心朝上探出,“今日在下与姑娘你有缘,不如让我替你算上一卦?”
“好啊,怎么算?”她目光收回,感到袖子被人扯了扯,于是转过头瞪了身后人一眼。
鸾儿本想说的话霎时卡在了喉间,委委屈屈地站在她后头,没了声响。
“请姑娘伸出右手来。”
“噢。”她乖乖将手伸出。
老者抓着她的右手,指腹一一划过那些斑驳交纵的掌纹,最后只见一道暗光闪过,老者满意地点头,遂松开了手。
她感到惊奇,忍不住张大了口,连身后的鸾儿都探出半个脑袋来,绿豆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讶异。
“哇……高人呐!”
没有理会两人的目瞪口呆和满脸崇拜,老者兀自摸了摸胡子,目光依旧空洞,平声道:“姑娘身份不凡,想必是皇亲国戚吧。”
“你怎么知道?!”好了,这回她确定了,老者不是骗子,亦不是傻子,是仙人啊!
“你的命格前半途光明坦荡,风光无限,然而到了后半途却是……”
“却是什么?”
“不得好死!”
老者的直率坦言让她吓了一跳,可鸾儿却倏地跳出来,指着老者斥责道:“大胆!你可知……”
“鸾儿!”
她蹙眉大吼一声,呼吸有些紊乱。
自她出生以来便是被无数人如珍宝般对待,好言好语她听多了,阿谀奉承者更是不在少数。像这个老者直言她会不得好死之人,真是平生第一次所遇所见。
“你可还算出了些别的吗?”
“请问姑娘姓名?”
“姓叶,单字姝。”
“叶姝……”老者低声喃喃,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早就听闻叶国的三公主叶姝即将嫁给我国君主,此事可真?”
叶姝愣了愣,随即点头。但马上想起老者看不见,这才出声应答:“当真。”
楚叶两国的亲事都是先帝定下的了,如今楚元生继位,按照先帝夙愿来说,她必须嫁给他,嫁往楚国,不容抗拒。
她也不想抗拒,有时候叶姝甚至觉得,若是先帝还活着,她一定要对其三叩九拜,行全世间最大的礼,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然而老者似乎对这段姻缘并不看好,沉了声道:“你与我国君主,是有缘无分,今生不得,来世无望。若想安稳此生,须得主动离开。”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姝当即拍桌怒吼,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先前对老者的崇拜和尊敬一扫而空,只剩下满满的愤怒。
自己最珍惜的感情,她怎舍得让别人这般评头论足。
“在下之意是……你会因他而死!”
此话一出,不止叶姝,连鸾儿都怔在了原地。
她会因他而死?
不,决不可能。
冷哼一声,叶姝故作镇定,却是对老者冷冷道:“你果然不是骗子就是傻子。本公主不与傻子一般计较,鸾儿我们走。”
言罢,扯过吓傻了的鸾儿就朝马车的方向踏步离去。
身后传来老者的叹息,伴随着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唉……问天下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你与他,是尚来缘浅,奈何情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