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楚元生累得不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汗水将他一身龙袍浸得湿了,头发也有些凌乱,看上去略显狼狈。可他摇摇头,摆出架势,却是将手中的剑更是握得紧了。
“继续。”沉沉丢下两字,他单足点地腾身而起,朝着广盾急急扑去。
作为一个普通人,广盾应是十分钦佩楚元生的胆识与毅力。而作为一国将军来看,楚元生的武功确实不敢恭维。
这个君王毕竟是柔了些,没有那股狠劲。许是因为年纪尚轻,涉世还未深,对于“沙场无情”这四字,还不够了解。
他随手抬刀,便轻而易举地挡住了楚元生的进攻。
“练功不能操之过急,今日王上还是先歇着吧。”看得出来,楚元生的体力已达到了极限,却仍是紧紧抓着剑不放。
“广盾!”楚元生以一剑抵着广盾的刀身,两字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蹦出。
广盾面不改色,平声道:“既然王上坚持,如此臣便得罪了。”
大刀一挑,却是楚元生的剑被生生挑飞了开去,“咣”一声脆响,落在不远处。
剑离了手,便算输。若是在战场上,大抵他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于是泄气般往地上一坐,深深垂着头。
风更甚了,像是要将整个王宫吹翻一般。乌云盖顶,抬头望去,应是整个天空都被挥染成了墨色,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
终于下起了雨,起初只有细米大,到了后来却有如黄豆大小,砰砰地砸在房瓦上,几近掉下。
楚元生对于周遭的变化浑然不觉,淋着大雨,他兀自握紧了拳头。
“都说昏君亦做,明君难。虽拥一方领土受万人跪拜,可到了真正需要的时候,王又有何用?”
他极少说丧气话。在自己还身为太子时,别人对他的评价一直都是沉稳如山,兴起如阳。可在登位之后,性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地明朗了。
广盾随他一样坐了下来,坐在雨水肆流的地上,大刀弃在一旁。
“王上为何宁干自己不喜欢的事,也不愿娶那叶国公主?”
他们此时不是君臣关系,不过身为一对普通的朋友罢了。
楚元生苦笑一声,抬眸瞥向远处上下翻飞的楚旗,轻声道:“本王待她犹如妹妹,并无所谓的情爱。娶她若只是为了叶国的兵力,岂不是辜负与利用了人家。”
“所以王上才找臣来学功夫,为的就是他日亲自上战场。”
广盾颇感欣慰。
这是个值得自己付出生命去保护的君主。他想。
“可本王终是太弱了些。”收回目光,楚元生忍不住怅然道,声音沙哑,同时染了些许怒腔。
“兵非一日可练成,王上莫要太过急躁了。”
广盾心思还算细腻,尽管长得五大三粗。
“呵呵,这几年来,倒是难为广将军你了。”
楚元生轻笑一声,之后便没再说话,任雨从头到脚贯彻着全身。
六月的天,风雨交加,仍是有些微寒,可他一点也不觉冷,只是方才比试的疲劳渐渐浮现,感到眼皮有些沉重。
“元生哥哥!”雨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喊他,可他太累了,以至于听得不太真切,眼前一黑,便就此睡了过去。
广盾未出手相扶,而是自顾地向后倒去,躺在空旷的地上,阖上了双眸。
叶姝撑着剧烈摇晃的伞跑过去时,就看到地上躺了两人,皆如同死尸般一动不动。一个是自己最爱的元生哥哥,一个则是满脸络腮胡的野蛮将军。
“喂!广将军!”叶姝扶起不知是睡着还是晕厥过去的楚元生,不顾那湿漉漉的雨水浸染了自己一身。
抬脚踢了踢广盾,她只觉得后者在装死。
“广将军起来啊!”脚踢不醒,她便用身子撑着楚元生,腾出一只手来去拍了拍广盾的脸。
“别装死了,快点起来帮我把元生哥哥背回去!”
广盾被大力地拍醒,悠悠地睁了眼睛,但见叶姝一脸吃力地撑着楚元生,于是连忙抱拳行礼:“臣见过三公主。”
“哎呀,免了免了。”叶姝不耐烦地摆摆手,“快来帮我把元生哥哥带回宫殿去。”
“是!”广盾将楚元生背起,小小的叶姝跟在身后替他们打着伞。
其实,只是替楚元生打伞罢了。因为广盾大半个身子全露在雨水里,唯背后被遮得严严实实。
叶姝打伞也不易,风太大,她只能双手一手抓紧伞柄,一手紧紧抓着伞叶。她整个人都快要被吹飞了,却还是顶着风艰难地前行。
“我是看着元生哥哥倒下去的,怎么你不扶他一把,竟也跟着倒了下去。”叶姝边咬着牙打伞,边絮絮叨叨地念着,猛得听闻一声巨响,顿时吓得惊叫一声,双手一松,那伞便被风刮跑了去,像朵随风飞舞的蒲公英似的,吹过了宫墙,再没了影子。
广盾向着声源转头望去,不知何时,那根挂了楚旗的高大木杆被巨风生生地吹断了,旗帜掉在地上,鲜红的颜色浸湿在水洼里,渐渐褪了颜色,染得周围流水如血般。
此刻才真正觉得阴冷,连广盾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旗怎么倒了?”叶姝疑惑道,失了伞的双手紧紧抓着广盾的手臂。
广盾眯起了眼睛,感到风入骨髓,吹得自己四肢百骸都在生凉,他轻声喃喃自语:“一国之旗一旦倒地,则寓意国灭,君亡……”
第29章 廿三
肆:
太医来诊,楚元生不过是受了些风寒,开了几贴药,再嘱咐其切勿太过操劳,便拎了药箱离去。
叶姝蹲在床前,正正地将眼盯着楚元生。
回到寝宫后不久,他就醒了。眉眼亦是修长舒朗,然而一双褐色眸子里的疲惫略沉稍重。
叶姝看他面容苍白得很,跟朵花的叶瓣似的,单薄而脆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楚元生的脸,感到他体温不再那般高了,遂蹙了眉头,不满地抱怨道:“你怎么那么傻啊,雨下得那么大也不知道回来。要不是侍卫说你在练兵场,我去寻你,你现在指不定还在雨里面泡着呢!”越说到后头,越有泫然欲泣的意思了。
楚元生见她作势要哭,连忙出声宽慰道:“本王这不是没事嘛,再说了,还有广将军在呢。”
“你还说呢!”叶姝“腾”得起身,原本还红了的眼眶迅速恢复往常,双手不住比划着,应是对广盾有所不满,“那野蛮将军见你晕倒也不出手相扶,反倒自顾自的躺了下去装死。他……”
“叶姝!”楚元生见她说得兴起,一时口无遮拦,便立即出声喝止,“广将军身为楚国将领,于本王来说是朋友,亦是良师。而他对整个楚国来说,则是一柄锋利无比的武器。楚国能够安然至今,广将军功不可没。本王希望叶姝你……应善待他才是。”
楚元生从未唤过叶姝较为亲昵的称呼,这点她也习惯了。只是难得被他喝得一愣,怔怔望向楚元生严肃而认真的面庞,只得颇为不愿地点点头。
最近的他是越发得凝重了,笑容渐少,也没了以往的风趣。常常不是望着戎装发呆,就是盯着奏章沉思。这样的楚元生令叶姝感到压抑,想帮他,却又不知从何帮起。
那些朝政军事,她不懂,只好尽自己所能,尽量不让他生气,尽量使他发笑。
想起算命老者的话,那句“今生不得,来世无望”令叶姝莫名感到害怕,害怕一语成谶。
悄悄将眼观察了会儿楚元生,她立于一旁小声嗫嚅着:“那元生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娶我呢?”
楚元生还是感到有些昏沉,咳嗽了两声,仍是抬眼去看一脸委屈与期待的叶姝,哑声道:“再过些时日吧……”
想来还是不忍心。毕竟叶姝虽顽劣,为人却是善良单纯的。
依旧伫立原地,叶姝并未像以往那般遭到“拒绝”后飘然离去,而是垂着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食指交缠,双掌摩挲,她沉沉出声,能听出带了哭腔:“元生哥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子了?”
“什么?”他没怎么听明白。
“是否是因为另有所喜,所以你才老是拖延着婚事?”叶姝猛得抬头,眼里已然盛了满当当的清液,她咬紧下唇,又似是不甘道:“若果真如此,我也不介意啊……你是帝王,后宫佳丽三千自是正常。只是元生哥哥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推开我……”
彼时双眼轻轻一眨,便滚下两大滴泪来,砸在她交织纠缠的指上。
楚元生有些莫名其妙,但细细想来,叶姝会这么想,倒也正常。
只是她想错了。
世间女子众多,貌美如花者亦是不少,楚元生也不是没见过美人。什么异域风情的女子妩媚动人,什么貌似姮娥如同天仙下凡之女诸如此类。他全都见过,可依旧能保持心如止水,不动如山。如此,便不来心悦其她女子一说。
楚元生自知对于情爱没有什么感觉,对待青梅竹马的叶姝,他只想着保护她,并无其它情愫。
“本王没有心仪的女子,亦没有推开你。”顿了顿,他叹出一口长气来,不再看她,转过身去兀自闭上眼睛,只留一句:“此事日后再议也不迟,本王累了,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