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慌了,不停唤着戴丝绮的名字。
护士肉眼无法看到的是,一团幽绿色的光从女人额头探出。
埋伏在门外的棠小野冲进来,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玻璃瓶,将逃窜出来的幽绿色鬼魂狠狠罩住。
棠小野等这一刻,等很久了。
***
真正的戴丝绮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面容并无变化。
镜中短暂出现过的崎岖丑陋的容貌,不过是棠小野在手术时施下的小小障眼法。
秦素珍守在病床边,她望着女儿脸上露出她从前熟悉的神色,又惊又喜。
“妈咪,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在医院里。”她望着四周围的人,胆怯地靠近母亲,除了母亲,剩下的她一个都不认识。
秦素珍试探着问:“你还记得,现在是几月几号吗?”
戴丝绮点点头,“昨天是十三,今天应该是十四,九月十四,不是吗?”
棠小野瞄了一眼手机,今天是一月三日,和戴丝绮的记忆有三个半月的差距。
戴丝绮猛然想起了什么:“妈咪,你不是还在抢救吗?”那场车祸里秦素珍伤的不轻,一度住进了ICU病房。
秦素珍摇摇头,“过去了,都过去了。妈咪没事了,你也没事了。”热泪从她眼眶涌出,她按捺不住激动搂住了女儿。
戴丝绮被她抱得快喘不过气来。
门外出现了一个身影,“素珍?”那人轻轻唤道。
母女俩同时回头,看着分别日久的戴教授,均是一愣。
棠小野拉了拉容榉衣袖,小声道:“走吧,别打扰他们一家团聚了。”
容榉“嗯”了一声,和她一起悄悄离开了病房,把门带上,把剩下的时间留给久别重逢的戴家三口。
第五十二章
困扰棠小野许多日的戴家神秘事件以一家三口重新团聚为结尾,就这样暂时拉下了帷幕。
秦素珍活跃在权贵之间左右逢源、歌舞升平的十年,戴教授被囚禁在地下室暗无天日的九年,以及戴丝绮鲜花艳丽、人气高升的三个月,对于戴家来说,都是一场并不愉快的幻梦。
他们对于那个先后夺去母女记忆的鬼魂痛恨至极。
但棠小野说了,惩处鬼魂的事不能由人类执行,瓶子里这只恶鬼日后肯定逃不过轮回宿命的惩罚。
放下仇恨后,戴家决定设宴款待棠小野,以此表达他们一家对她的谢意。
他们不知道她土地神的身份,一直把她当做大隐隐于世的高人。
棠小野并不喜欢和人类过从甚密,这次她接受人类的宴请,也是多年以来头一回。
容榉担心她会喝醉,主动提出要陪同前往。
棠小野愿意赴宴,不过是私心里惦记着按照地方传统,戴家人有极大可能在宴席上给她塞红包。
以及,她可以趁机在宴席上抹掉他们对自己容貌的记忆——这是身为一个土地神在收尾阶段必须完成的最后一道程序。
考虑到容榉在本次任务中出卖过色相、挥洒过智慧,棠小野大大方方批准了他一同前行。
不过,她很快发现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餐桌上的酒是40度的人头马XO,戴家夫妇先后起身敬了棠小野几杯,容榉以她身体不宜饮酒为由,一一替她挡下。
然后,容榉华丽丽的喝醉了。
一开始他只是脸颊烧红,然后耳根也红了,接着他热得当众解开了衬衫的前两粒扣子,对着一桌子人笑意熏熏,再后来撑着脑袋不说话、彻底醉了。
这么差的酒量还敢替她挡酒?一点都不像他平日里缜密谨慎的作风。
离开包房时,棠小野是搀着他出去的。
他一个大男人重量几乎全压在她身上,她半扛半扶地把他扔进车里,回到小区楼下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棠小野费了好大力气把容榉背回家,菜头见状也吓了一跳。
公子从来都是很节制的人,怎么会醉成这样?
棠小野把原因归咎于:容榉那个时代喝惯的酒大多度数不高,加之他本人也缺乏在现代酒桌上的实战经验。
好不容易把容榉抬到床上,棠小野让菜头赶紧去冲一杯蜂蜜水给他醒酒,她则拧了条帕子给他擦汗。
帕子落在他额上,他微微睁眼,醉意盈盈地笑着看向她。
他喝醉后变得很爱笑。
不是平日里温文尔雅、清润隽朗的笑,而是眼底眉间都荡漾着春意的笑,跟泰迪附体似的。
薄薄的红唇笑起来光艳动人,异样妖艳。
棠小野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能别笑得像个痴汉似的吗,你还认不认得我是谁?”
容榉点点头,笑得一脸荡漾:“棠小野,你哪怕穿着女仆装我都认得出你。”
“哈?”关女仆装什么事。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天空下着雨,你穿着女仆装,拿着小皮鞭……”容榉笑着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
他说的是她收拾荒村女尸途中把他捡回来的事。
那是二人相遇的开始。
“想象中?”棠小野回味着他的用词,不禁皱起眉:“你难道早就认识我?”
她一直以为,他们的相遇是个偶然。
容榉点点头,“我早就认识你。”
棠小野追问:“你是怎么认识的?”
容榉摇了摇头,笑意越来越深,眼皮越来越重,最后眼一闭,重新睡了过去。
***
沅江上游东北方向有一座荒村。
这是秦素珍被鬼魂附身的地方,也是棠小野和容榉初遇的地方。
棠小野没有忘记那天幕天席地的大雨,没有忘记一遍遍重复着沉塘冤死回忆的女鬼。
容榉昨夜喝断片了,今天迟迟没有醒来。
棠小野对于他酒后吐露的“我早就认识你”耿耿于怀,再三思量后,决定一个人再去荒村走一趟。
导航找不到荒村的地址,她只能先把车开到曾经的茶餐厅门前,根据记忆摸索通往荒村的道路。
晴朗的白天,公路两旁无人居住的矮房看起来破败残旧。
越靠近荒村,越能感知到坟场阴森的气息。
那棵倒下的树木依然横亘在路中央,她停下车,徒步走进了荒村里头。
和第一次来不同,这里阴气充沛饱满,像一桶盛满的水,在桶里稳稳当当、纹丝不漏。
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的阴气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一泄如注,严重打破了区域气场的平衡,以至于把她从远方引了过来。
棠小野很快找到了荒村一隅的墓地。
野草被地下的尸骨滋养着,长势生猛。
白天,鬼魂大多藏身不出,不过棠小野很幸运地在一片墙角阴影底下活捉了三个沉迷于斗地主、忘记躲回墓地的男性鬼魂。
三只鬼魂明显被棠小野吓了一跳,扔下牌作鸟兽散。
鞭尾轻轻一勾,她把正要逃跑的三只鬼拽了回来,“跑什么呀,三个人斗地主多没意思,加上我一个,四个人可以打拖拉机。”她捡起扑克牌,热情地吆喝道:“来来来,继续。”
棠小野“打入敌人内部”的方针政策很快取得了成效,几轮拖拉机下来,三个男鬼渐渐放开了拘束,一边打牌一边和她唠嗑。
棠小野聊到戴家被鬼附身的遭遇时,三个男鬼打开了话匣子。
A鬼生前是个操劳到死的农民,死后不用种田,天天都笑呵呵的,“附身?我们当鬼当得好好的,天天打牌睡觉不用干活,为什么要附身?活着多累呀。”
“就是就是,谁会想不开附身人类。”B鬼甩出一对九,他生前是个沉溺于牌局不慎被山石砸死的矿工。
C鬼生前是个无所事事的单身汉,对坟地里所有女鬼资料如数家珍,“等等,我知道谁会做这种蠢事了!”他指着一座坟墓的方向:“你们还记不记得丑娘?”
农民A和矿工B恍然大悟:“丑娘!”
很久很久以前,村子里有过一位单身姑娘,她的真名不重要,因为大家都喊她“丑娘”。
她出身在一个秀才之家,饱读诗书,能歌善舞,心灵手巧,但偏偏生的容貌丑陋却又心高气傲,所以一直未能出阁。
村子里其他人都嘲笑她,明明长得丑却还想嫁个俊郎君,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同龄人的流言蜚语、长辈们的指指点点、村里小孩的追逐嘲笑扔石头……
男人们瞧不上她、女人们奚落取笑她……
丑娘生前过得很不幸福。
她绣工精巧,亲手给自己缝过一套红嫁衣,并幻想着有朝一日穿着嫁衣走向她的如意郎君。
村里人闻到臭味发现丑娘尸体时,她穿着那身嫁衣坐在自己闺房里。
她用剪刀划破了自己本就丑陋的容貌,失血过多而死。
后来,不少人家半夜听到过奇怪的敲门声,胆子大的小孩偷偷从门缝看,会看到一个穿着红衣、满脸伤痕的丑陋女鬼出现在门外。
丑娘变成了村里流传下来的恐怖故事,怪吓人的。
后来一场意外,整座村庄的人一夜之间都死完了。
这下好了,大家都是鬼,谁也不怕吓着谁。
很多鬼魂都见过丑娘在月下的墓地里踟蹰独行,她依旧孤单一人——生前就讨厌的人,死后并不见得大家会接纳。